听到这话,吴庸立即皱了皱眉头,道:“不必,待会儿我会亲自书信一封,派人送回去,我如今被贬在外,不知归期,不必再耽搁好人家的姑娘,”
他的话很轻。
恰好这时外面吹起了淡淡的风,他的声音随着风被送入了少平的耳中,望着前面一片漆黑的道路,少平不自觉抿紧了唇:“大人已经二十有二了,换做寻常人家的公子,或许孩子都不知有了几个,可大人如今仍旧孑然一身。”
“这样不好吗?”
吴庸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虽然隔着一扇木门,少平并不知道马车中的吴庸在笑,可愣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笑意。
“只有我一人,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牵扯不到他人身上,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在书信中与母亲说清楚,不会让她再为难你的。”
少平张了张嘴,只觉得有无数的言语都堆积在心头,想在此时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可不知为何,想到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不自觉的收敛了声音,最终只略带固执地劝了一句:“我也认为,大人身边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此事以后再说。”
听出吴庸话语中的漫不经心,少平苦恼的皱着眉头,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大人对宁夫人态度中的奇怪,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大人明显一副未开窍的模样,他又不能直接将这个事实戳破,毕竟,倘若大人这时根本没想什么,要是被他一戳破而忽然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那等回到都城以后,老夫人会直接扒了他的皮。
想到这个惨烈的后果,少平打了个寒战。
在子时之前,马车终于到了衙门。
……
翌日,天还未亮时,闵庄就已热闹了起来。
女学里共有十三个学生,根据她们各自的兴趣,温溪并没强求她们必须要学什么,而是让她们每人都选择了其中一门课程。
其中,温氏学厨最受欢迎,一共有七人报名。
其次,便是刺绣,由许棠医生亲自授课,共有三名学生报名。
而后,便是制钗,共有两名学生。
人丁最为凋零的,是温溪推崇备至的护理,唯有一人打着胆子参加。
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的学生,分析只好亲自上阵,手把手的教,无论是教她辨别基本的脉象,还是教她们数心率脉率,以及简单的急救措施。
比如心肺复苏、比如创伤急救、以及海姆立克急救法(气道梗阻急救)。
这些听起来很简单,可真当手把手开始教的时候,难题却一个一个的冒了出来。
比如在进行心肺复苏之前,必须要在十秒之内判定患者是否心脏骤停,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唯一的学生是个小姑娘,眼神含羞带怯的,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眼底却闪烁着天坚定的光芒。
对这样的一个学生,温溪拿出了绝对的耐心,温溪缓声而道:“我知道你可能拿不准时间,跟着我学,从1001不间断不停歇的数到1010,在这期间之内,你必须成功判断患者是否存在呼吸,大动脉按动。”
说呼吸的时候,温溪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棉花放在鼻腔下,随着她的吸气吐气,那棉花会出现极小弧度的晃动。
说到大动脉搏动时,为了让学生的体会能更加深刻,温溪直接伸手在她脖颈下的某一处凹陷中用力轻按,指腹间立即感受到了明显的跳动。
“这就是脉搏跳动。”
我说完这些话之后,温溪便停顿了一下,给小姑娘自己消化体会的时间。
片刻后,当看见小姑娘的眼神从茫然变化为略微的了解以及通透之后,温溪才继续说道:“心肺复苏的步骤有三个,一是打开气道,二是胸外按压,三是人工呼吸。”
随着温溪话越说越多,学生的眼神也逐渐变为茫然不解,显然对于这些话她还不是很能理解。
见状,温溪不得不放慢速度,先给她解释什么叫打开气道什么叫胸外按压什么叫人工呼吸。
听到最后,小姑娘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一张小脸瞬间爆红,忍不住对手指:“啊,还要嘴对嘴啊……”
听到‘嘴对嘴’三个字,温溪心中立即涌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好不容易招到的一个学生,该不会要,为这一点点的小挫折中途放弃吧?
听罢,温溪嘴角立即扬起一抹无懈可击的微笑,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轻声道:“当然不是,你也可以用一张轻薄的薄纱放在二人的嘴唇中央做阻挡。”
只不过,当真正开始进行抢救的时候,有几个人有时间去找薄纱?
最终,还不是要亲自上。
听到这话,小姑娘的面色微微放松了些,脸上的红云也渐渐开始往下褪。
然而,她依旧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温溪这位先生的表情,一边斟酌着道:“这一门课程,着实有些艰难。”
“当然。”
温溪点头赞同,沉思片刻后,她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声音轻飘飘的道:“但是赵英,你得清楚,这一门的课程是用来救命的,你要是学不好,极有可能导致原本可以挽救回来的生命丧生在你的手上,所以老师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定好了,确认自己能肩负起这么大的责任吗?”
此话一出,赵英中的茫然不减,终是沉思许久。
对于她的沉默,温溪并没催促。
每个人在做出有可能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之时,不能仅仅凭着一股意气行事,而是要好好的思考自己能不能接受因为这件事而带来的改变。
良久,赵英咬着唇点了点头:“我相信我能行。”
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却并没有被这一份巨大的责任压垮了肩膀。
温溪挑眉再问:“真的决定好了?你要知道,是我刚刚教会你的人工呼吸那一步骤,都会使你遭受许多的非议。”
“你要明白,一旦入了这一行,你眼中便不再有男女之分,有的只是病人和好人。”
身为一个清白姑娘,又怎能与人家有肌肤之亲?
这是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
在这样一个对女性十分苛责的时代,想要迈出这一步无异于将要面对百分的艰难。
赵英深深的吸了口气,眼中的光芒重新变得坚定:“老师,我决定好了,不会再改。”
此话一出,温溪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却是声音轻快点道:“你放心,选择了这一门课程,哪怕日后你不愿意入温氏医馆,都能给自己寻寻觅觅安身立命的手段。”
当摈弃了心中的考量之后,教学逐渐开始变得顺利,没有了脸红心跳和犹犹豫豫,一切都变得习以为常起来。
既然决定了要入这一行,又怎能不了解人体的构造?
三天后,温溪找到了手艺最为精湛的木匠,让其按照她的要求打造了两具最接近人体的,用以观摩和学习的假人。
当看见这两个假人时,以为自己早就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赵英又红了脸颊。
不为别的,就为这两个人实在过于逼真,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
何况,按照温溪的要求,木匠还在假人身上钻了几个原本就该有的孔。
实际上,假人的身体里还是空的。
赵英呐呐的问道:“老师,这……”
“不用害羞。”
温溪老神在在的,拿出了属于前辈的阵势:“你就把它当成冰冷的躯壳,记住前些天我曾告诉你的,咱们的眼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病患。”
于是,赵英真的淡定了起来。
是以等赵全安前来授课辨脉时,就又发现了这门课中唯一的一个学生,对于人体似乎已经了解的非常透彻。
在巨大的好奇心的趋势下,赵全安看见了那两个木人。
赵全安:“……”
如果不是这些年来见多识广的经历让他眼界开阔了许多,此时此刻,赵全安或许真的想挨骂一声伤风败俗。
再一看年仅十三岁的赵英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赵全安更是差点怄的吐出一口老血。
面对这他难言的表情,温溪表现的极为风轻云淡:“有何可值得惊讶的?赵老当年教小赵大夫时,难道没有与他说过男女人体的构造有何不同?”
赵全安依旧保持沉默。
说是说过了,但这种东西又只能直接摆到明面上说?
大多都是靠自己的领悟力意会罢了。
良久,赵全安沉沉的叹了一声,斟酌着道:“这两个木人用来学习便也就罢了,但绝不可以被别人看见。”
总归,于名声有碍。
闻言,温溪笑着摆了摆手:“赵老放心,这玩意不用时这放在柜子里上了锁的,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确定,没人敢在闵庄闹事。”
此话一出,赵全安终是勉强放心,然后大受打击,且暂时不能接受现状,只好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温溪的目光中划过一道忧虑。
连身为大夫的赵老都不能立即接受假人的存在,别说是其他人了。
看来,这条路还有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