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知县,如在滚烫的油锅里滴了几滴凉水,整个闵庄彻底炸开。
回想知县离开前恭敬的模样,送客回来的温母语气微颤,握着温溪的手问:“溪姐儿,知县大人为何会对你这般敬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县官对她拱手作揖的那一刻开始,温溪就知道自己因西北部一事在上京受封‘三善夫人’的事情瞒不下去了。
不过,幸亏此乃荣耀之事,说与人听,就说与人
o听。
想到此,温溪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将此事用平淡的语调描述给温母听。
“不瞒阿娘,这三年来,我在外面闯荡的颇有成就,也是运气好的缘故,又做了些不大不小的善事,陛下看我顺眼,就召我入京,给我封了一个‘三善夫人’的名号。”
为了不太刺激到温母,温溪特意没有提‘七品’二字。
可绕是如此,温母仍震惊的瞪园了双眼,但由她想象力再怎么强大,都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有一天竟能获得如此大的荣耀。
要知道,曾经能得到皇家赏赐的圣旨,温母已是欣喜若狂,觉得就连祖宗们也跟着扬眉吐气了一回,可这一次……
就算温母不了解其中的弯弯道道,可也能猜出来,既是陛下亲自封赏的三善夫人,其地位就必定不会低。
见眼前的温母一言不发,已是瞪圆了眼睛,半晌没有反应,温溪怀疑可能是刺激过大,便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娘,你倒是说说话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将温母从恍然的梦境中拉扯出来,她第一个动作便是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等感觉到那股清晰的疼痛时,唉哟一声叫唤了出来。
突然间,温溪也有点脸疼,望着那块被瞬间掐红的位置,嘴角肌肉抽了又抽,不知该做何反应。
可想而知,温母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的女儿真真是出息,咱们一定得回去祭拜祖宗,让他们在天上好好的保佑你,我得让所有人都看看,就算咱们温家没有了能当顶梁柱的男人,那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我的女儿,足以撑起温家的门楣!”
说着,温母的眼眶就红了,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的皱纹处滑落。
这一次,她心中的那些无法消散的郁闷,才终于淡了开来。
从那一次意外发生后,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温家的笑话,但这一次,那些想看他们笑话的人才真正的成为了笑话。
毕竟,谁能想到温溪能取得这般大的成就?
见温母又哭又笑,声音都带着无法忽视的梗噎,温溪无可奈何,抬手细心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阿娘,这可是好事,有什么值得哭的?早在几年前,咱们温家就已经扬眉吐气了,如今何必再在意旁人的看法?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啊,我痛快极了。”
……
闵庄大喜,上次主子下至萝卜,个个面带喜色。
单独的小院里,何氏面子复杂的看着正在做功课的温诚,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可忽视的歉意:“诚哥儿,阿娘这辈子是没办法像你小姑姑一样厉害了,也没法给你提供什么助力,所以咱们自己要争气,你好好的读书,咱们娘俩以后,也总不能一辈子依靠着你小姑姑过活,是不是?”
要是可以的话,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凭借着他小姑姑的人脉能力,好好的闯出一番天地,
可何氏只是个小女人,年轻时依靠的是丈夫的疼爱,丈夫死后依靠的是小姑子的庇护,她只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活着,所谓的前程自然比不上孩子的心意。
更何况……
人在屋檐下,这腰杆自然也就直不起来。
任由何氏再怎么温顺粗心,她也知道,其实自个儿就是个吃软饭的。
温诚似懂非懂:“阿娘想离开小姑姑和祖母吗?”
“不是。”何氏似哭似笑:“我们是一家人,又能离开到何处去。”
温诚一头雾水,不太明白自家娘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这一天整个闵庄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内,而他母亲在面对外人时也笑得十分的温柔美丽,可当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那双经过岁月磨砺的眼眸里,只剩下了一片哀伤。
又过了两日,温母大张旗鼓地带着温溪回到温家村祭祖,并且有意无意的将温溪的成就告知他人,再炫耀一番自己的后福,以至于半个村子的人都对他羡慕嫉妒恨,再一次肯定,一定是温家的祖坟冒了青烟,才会出了个比男人还厉害的女娃子。
说是祖坟,其实只是几个土堆,如今大多数的土堆上已长满了杂草,只有几座坟头看起来是光秃秃的一片,应当是有人经常在打理着。
这个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温溪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正在坟头低声哭诉的温母,心下感情异常复杂。
她对那个爹和两个哥哥,无异于是极其陌生的。
可对于母亲而言,爹和两个哥哥曾经就是她的天。
曾经天塌下来后窒息的恐慌感,无论过去多久,想必都不会被时间所消磨。
温溪给高氏上了一炷香:“从今天老人家亲自将家交在我的手中,如今我应当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了,有我在,这个家无论如何,终归不会散。”
回想当初高氏对她入骨的疼爱,温溪感触很深。
这样一个看似偏执不讲理的老太太,是真的将她捧在了手心中疼宠的。
令她遗憾的是,高老太太这一辈子从未享过福,哪怕是一天。
在多福的搀扶下,宁致远也随之跪了下来,一言不发的为高氏烧纸钱。
温溪看了他一眼,而后道:“今日儿,该把团哥儿抱来让祖母瞧瞧的。”
此话一出,不等宁致远作答,已经平复情绪的温母就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说什么傻话,团哥儿如今身子弱,可不能来这地方,要是不小心再被冲撞了可如何是好?等以后他大些了,再带他前来祭拜也不迟,你放心,就算是为了咱们温家的血脉,你祖母爹哥哥们都不会怪罪的。”
温溪:“……”
宁致远:“……”
封建迷信要不得。
在温母眼中,团哥儿姓什么不重要,只要是从她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就是温家的血脉,这点是做不得假的。
祭拜后,一家人回到了曾经的宅子里。
他们虽已许久未曾回旧家入住,可秦家人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将他们的屋在打扫一遍,所以如今住进去,只需要简单的收拾一番。
还有一件事,是温溪回来后才得知的。
在一年前,秦家的老爷子去世了。
而按照秦老爷子临终前的安排,他们依旧要以温溪的命令为首,那几个跟随在温浩温墨身边的孩子,该从武的从武,该从文的从文,这些年来温溪从未苛刻过他们的花费。
而秦家,也从刚开始的忐忑变成后来的习以为常,毕竟如今的他们可谓是身负巨债,不过虱子多了不怕痒,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总归,不论欠下主家多少银钱,只要共同努力,总能还的清的。
此次温溪回来,秦家人也很高兴,秦老大,秦老二秦老三这两年来一直在为温溪的商队东跑西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可秦家其余人,与主家更是心怀感激。
经过几年时间的努力,他们已彻彻底底的融入了温家村。
秦大嫂特地关了镇上的铺子,回村做了一桌大席面:“我也不知姑娘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一些,姑娘吃吃看是否还合口味?”
“竟然还有辣子鸡?”温溪极给面子的吃了一口,随即享受般的眯了眯眼睛,忍不住长长呼了一口气:“在外奔波数年,我最想念的就是嫂子的这一手厨艺了,如今终于吃上一口心心念念的食物,可总算是活过来了。”
“姑娘嘴真甜,不过一些家常便饭罢了,姑娘若是愿意,我天天做给您吃都行。”
作为厨子,秦大嫂最高兴的就是自个儿做的东西被吃光。
这样,她才能体会到一种满足感。
吃饱喝足一抹嘴,温溪终于说起了正事:“我这次回来,除了上坟之外,还有一件事要与秦大嫂秦二嫂说。”
秦大嫂与秦二嫂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姑娘请说。”
“约莫明年,我会带着浩哥儿去上京谋一谋他的前程,你们的两个儿子,我也会带走,至于他们能不能继续走下去,或者未来能走多远,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们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
秦大嫂与秦二嫂倒吸了口凉气。
在这一时刻,两人反应很是统一,‘噗通’一声跪下地:“能得姑娘的帮助,是那两个臭小子的荣幸,姑娘只管带他们走,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家人都愿意一辈子给姑娘做牛做马报答!”
只要能给孩子们一个好的前程,其他的又能算的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