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气势昂然。
年初,率兵向蛮戎征战的赵瑾瑜带着自己的赵家军回朝述奏,经过六月战火,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战士们个个面有煞气,精神比离开前振奋百倍。
主街两旁各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百姓,百姓们个个面容肃穆,对此胜军怀以最高的崇敬之意。
早已料到今日上京会是什么景象的温溪提前在主街某家客栈中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足以看清街上发生的一切。
在赵瑾瑜的身旁,另一个人的气势也分毫不弱。
温溪仔细的看了两眼。
那是随军出征的温墨,右边脸上多了条疤,唇角紧紧的抿着,坚定的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神色不见肆意。
能走到这个位置,天知道他在战场上经历过多少次死里逃生。
温溪顿了顿,见宁钟毓扑腾的厉害,干脆将他抱起一同看向窗外,指着外面仿佛游寻而过的军队,道:“这是咱们北国的英雄们。”
然后,再指了指温墨所在的位置,莞尔一笑:“那是你的小舅舅,是众多英雄中的一名。”
“小舅舅?”
宁钟毓茫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娘亲。
他记得很多的事,甚至记得半个月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在附街卖烧饼的老爷爷,可对于这位舅舅,他着实没什么记忆。
温溪道:“就跟你的阿浩表哥一样,是团哥儿此生最亲的亲人之一,但小舅舅比你们都大,他又是娘的弟弟,所以你要叫小舅舅。”
宁钟毓乖乖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他再度看向窗外。
温溪来不及阻止,下一刻就看见这一向很‘沉稳’的小子忽然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很是兴奋的朝队伍的最前头招手,扯着嗓子扬声唤道:“小舅舅!”
此时街道声音并不杂乱,可这并不代表有多安静。
无可奈何之下,温溪只得牢牢的锢着宁钟毓的胖腰,本以为这声呼喊得不到回应,可谁知那队伍最前头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见窗口处的两大一小,小的那个还在不停招手,温墨的眸光先是一怔,而后恍然,紧接着立即挥手以做回应。
得到回应的宁钟毓更是开心,唇边裂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声音高了八度:“小舅舅,我们等你回家呀~”
莫名的,温墨眼眶微涩,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缰绳。
即便他离开的再久,与他们隔的再远,也许心中最期待的,不过是家人的一句‘等你回家’。
何其有幸,他还有家人。
何其有幸,他还有家可回。
稍稍片刻,赵瑾瑜前行速度渐缓,看见这一幕洒然一笑:
“此次大胜,多亏你不畏生死深入蛮戎腹地与我前后夹击,你功不可没,待入宫复命后,你或也有官职在身,到时我给你几日时间休整,带着这一身以鲜血铸就的荣光回家吧。”
“前有旁人衣锦还乡,今有咱们诸多弟兄归家重聚,幸甚哉。”
脸上的疤痕早已无痛,温墨心情愉悦轻松,他并不在意外貌的缺损,而就在刚刚,他虽在自家阿姐眼中寻到了痛惜,可更多的却是自豪。
阿姐,以他为豪。
入宫述命很简单。
北皇很快下了封令。
除赵瑾瑜被封为二品大将镇戎大将军以外,其余有功之人论功行赏。
温墨在军中无数次死里逃生,战功赫赫,论功行赏,因其表现出色,又有赵瑾瑜的担保力荐,即便他如今只有十九,垂暮帝王也力排众议封其为五品游击将军。
一时众臣皆惊。
而当他们知道游击将军的另一层身份时,心里只剩下了唏嘘。
这般抬举三善夫人的弟弟,除了对三善夫人付出的肯定之外,也是对郑王府的抬举。
陛下此举,意在为郑王培养能用之人。
五品官阶高吗?
对于某些人而言,是高的。
可对于另一些人而言,这个官职还不够看,既进不了朝廷的权利中心,又无法真正的一令出,万军服。
帝王将他安排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不高不低,只待日后下一任帝王将其紧握在手,发挥最大的作用,或就能一飞冲天。
然而这一切,无论是帝王的心思,还是朝臣们的质疑,温墨都不放在心上。
出宫后,带着将军官印,他便一刻不停的往三善夫人府行去。
一家人早早的便在门外等着了。
见他远远的策马而来,宁钟毓激动的拍着巴掌,看向自己的父母:“小舅舅回来了!”
温溪揉了揉他的头:“看见了。”
行至府宅前,温墨翻身下马,逐一问询:
“阿姐,姐夫,浩哥儿。”
听见自己被忽视了,宁钟毓连忙扯了扯温墨的袍子,声音微急:“小舅舅,还有我呢!你把我给忘了!”
闻言,温墨干脆伸手将他一把捞起抱了起来,声音爽朗:“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们的团哥儿,刚刚在街上我就看见你了。”
这时,温浩抱歉道:“今日我与同窗们离京而出,先前一刻才回,没能去迎小叔叔。”
一家人往府里走,温溪接过话头:“他想去,但我没让,都说死读书读死书,他要是想出人头地,可不光是读好书,多出去走一走,路才能更宽。”
温墨并不在意这些:“阿姐说的是,以后见我的时候多着,可机会却转瞬即逝。”
“我也是这样与他说的。”
入府落座,因与自家人说话,温溪很快与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你既有了官职,咱们就该把接阿娘来京都的事落到实处,从前阿娘不来便也罢了,可如今你做了武官,又是咱们这一辈唯一的男丁,肯定要开府而出。
再加上你的年纪,虽然我不着急,但说到底也是时候议一议亲事了,总要让阿娘来相看相看。”
说到成亲,温溪有点脑瓜子疼。
在她眼里,温墨还是个孩子,哪有这么早就成亲生子的?
可她又十分的清楚,眼下这个朝代不同于她那个时代,哪怕只有十九岁,这个朝代的男子已能支撑起一家的门楣。
再说了,只是先相看议亲而已,成婚之礼繁多冗长,等到真正成婚时,指不定又过了一两年。
何况,帝王命衰,还有三年孝期。
届时,于这个朝代而言,温墨还是晚婚之人。
“阿姐说的是,总留阿娘与阿嫂在镇上也不好。”温墨语气不变,但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与主张:“可是,议亲一事不着急,如今我前途未定,路有坎坷,免得连累了人家姑娘。”
温溪顿了顿,直言不讳:“你确定吗?若不尽快相看人家,只怕又要等上三年。”
三年后,他便二十二岁,再相看人家,等到成亲至少也得二十三四。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怕温母怄气。
温墨点头:“那就三年后再说。”
确定他是认真的,温溪便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过些时日,我会给你安排一处府宅,再回去把一家人都接过来,阿娘与阿嫂先住在夫人府里,等你日后成婚了,再把阿娘接去。”
“一切就听阿姐的安排。”
温墨好说话的紧。
他们刚说完话,厨房也已备好了膳食,一家人围坐一桌,气氛很是和谐。
而宁钟毓就像中了邪似的,哪怕是吃饭也非要不规矩的待在温墨旁边,吃一口,看新回来的小舅舅一眼。
直把温墨看的遭不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团哥儿一直瞧我做什么?”
听到这话,宁钟毓眼眸微亮:“我想跟着小舅舅学武功,然后仗剑走天涯!”
仗剑走天涯?
温墨嘴角微抽,然后看了一眼淡定如斯的自家阿姐和姐夫。
就连温浩也平静的很,在面对温墨疑惑的目光时,还好心的多解释了一句:“昨日团哥儿想以文会友,前日团哥儿想萧琴同奏,大前日团哥儿想成为天底下最有钱的大户。”
温墨:“……”
行了,他明白了。
小孩子心性,兴趣持续不了多长的时间。
话虽如此,说可当看见团哥儿微亮的双眸时,温墨沉吟一番,到底没舍得直接拒绝他,而是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配剑。
“若有一日,你能轻轻松松的举起此剑连挥三百下,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宁钟毓迫不及待的问:“此话当真?”
“当真。”温墨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一圈:“有你爹娘还有表哥作证,我赖不了帐。”
宁钟毓立即答应下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一言九鼎。”
宁钟毓想的很好。
吃完了饭就迫不及待地走到那柄配剑前,伸手想要将剑拿起来。
然而,剑纹丝不动。
在他愁苦的间隙,温墨已削好了一柄木剑,随手递给宁钟毓:“咱们不能一口气吃成大胖子,先慢慢的来,若有一日你能用这木剑连挥三百下,再来尝试拿起这把剑。”
听到这话,宁钟毓不太满意,但眼下好像只有这个方法,随即不情不愿地接过木剑,轻轻的在手上挥了挥。
重量轻,没有剑锋不伤人,适合孩子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