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说罢,温溪微不可见的顿了顿,唇边荡开盈盈浅笑,含蓄道:“我这几日,不太方便。”
宁致远:“……”
可以了,他确定她是故意的了。
郑王府早就接到了消息,郑老夫人带着宁钟毓站在门外,拄着拐杖伸长脖子往向街头,面色虽很沉稳,可眼神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急迫。
显然,宁致远受伤的消息没能瞒过她,唯有亲眼看见全须全尾的外孙,她才能真正的放下心。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老夫人心中的期盼,不多时,马车便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温溪走下马车,而后再小心的同旁人搬下轮椅。
即便长途归来,可在温溪的妥善照顾下,宁致远面色很是红润,看不出半点虚弱姿态,甚至比离开时胖了些许。
“给外祖母、舅母请安。”
温溪推着轮椅,宁致远开了口:“怎好劳烦外祖母与舅母亲自在府外等候,这倒是让我们夫妻心怀惶恐了。”
确认他无碍,一直提心吊胆的郑老夫人也有了说笑的心思,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这小皮厚,原以为你当了父亲就能更加沉稳,没想到不着调的时候依旧不着调,是我太高看你了。”
“天降横祸,躲闪不及啊。”宁致远感慨了一句。
这时,郑王妃笑着道:“得知你们要回来,义母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了,昨夜更是差点彻夜没阖眼,你们既然回来了,这两日就住在王府,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安心。”
“这是自然。”宁致远笑意不减:“离去多时,我也有些想念家中的人了。”
为了更加保险,郑老夫人还是道:“我昨日厚着脸皮往宫里递了信,请来了太医院的外科圣手,待会儿让人家好好看看,莫要留下外伤。”
“好。”
鬼门关走了一遭,宁致远变得极为好说话。
见他不顶嘴,郑老夫人心下微安,这才看向温溪,几人说了一路。
外科圣手朝着郑老夫人拱手作揖:“老夫人放心,从脉象上看,宁公子身子极为康健,中气也是十足,并无大碍。”
郑老夫人:“那这伤口……”
外科圣手仔细的看了眼宁致远红润的面颊,一手抚了抚胡子,笑道:“观公子面色,这伤口只怕早已愈合。”
面对郑老夫人的视线,宁致远从容不迫的点了点头:“确实,这都要多亏夫人日夜不离的照顾,平日药食双管齐下,我的伤势才能好的这般快。”
观宁致远平和神色,外科圣手了然。
除了药物之外,在让这宁家公子伤势好的飞快的灵药,这三善夫人也当算一味。
而且还是不可缺少的那一味。
外科圣手请辞:“既然宁家公子并无大碍,我就先行离开了,在宫中当值,也不好离开太久。”
郑老夫人道:“我这外孙身子弱,就不用再开些药方子吗?”
“不必,老夫人,是药三分毒,公子身子骨确实极好。”
郑老夫人彻底放心:“好吧,老身送送太医。”
外科圣手摇头:“不必,老夫人请止步。”
待宫中太医离开,郑老夫人回头看向宁致远。
后者抿唇一笑,无辜耸肩:“外祖母应当知晓,溪溪也善岐黄之术,我这外伤于她而言,的确不算难事。”
何况,在这两个月间,他也知晓自个儿吃的那白色粉末,出自那如仙境一般的未知地界。
虽没能让他立即与常人无异,可这效果足以与北国最好的外伤药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伤能好的这般快的原因。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如今伤处也只剩下一条白色略凸的痕迹了。
郑老夫人颔首,到底命人多添了一个火盆:“溪溪有多能干,我自然比你更加清楚,不过,虽然身子无碍,但总归伤了气血,这些日子,你便安生的待在家中,莫要再乱跑了。”
听了这话,宁致远只觉得自己无辜的紧:“外祖母,我一直都深居简出,何时乱跑过了?”
没想到他还有胆子顶撞,郑老夫人眼睛一瞪:“我如何说,你就如何去做便是了!”
宁致远暗叹一声:“是。”
宁钟毓早已好奇的盯了自己父母许久。
除了阿娘时不时朝他挤眉弄眼,这位记忆中的父亲,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郑王妃注意到了宁钟毓的眼神,笑着将人揽到怀中,指了指宁致远的方向问道:“团哥儿可还记得这是谁?”
“知道,这是我爹。”宁钟毓声音软乎乎的,落在他人的耳中又莫名的响亮:“我记得他,他还把我抛高高了。”
宁致远喉结上下滑动,视线不动声色的从温溪身上划过。
团哥儿的记忆力这般好,与溪溪这个当娘的总是给他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乐见其成就是了。
对于宁致远的打量,温溪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给团哥儿吃了些益智补脑的罢了,算不得什么。
郑王妃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听宁钟毓这般一说,还记得清清楚楚,倒也略为吃惊。
见状,宁致远这个当父亲的不想让宁钟毓表现的太为出色,至少不能在郑王府太出色,便缓声道:“这个年纪,也是该记事了,此次去南国,我还遇上了一个与团哥儿差不多大,却已能将三字经背诵出来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对于宁致远的小心思,郑王妃毫无防备,只以为是真的有一个两岁半就能背诵《三字经》的神童,感慨道:“能把孩子教的那般出色,他的家中亲属想必也不一般。”
“是的。”宁致远神色如常的胡扯,语气随意:“那孩子的祖父,是南国几十年前的状元。”
郑王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家中有状元爷祖父,难怪那孩子那般聪明了。”
宁致远面色如常,甚至还符合般的点了点头。
总归,无论谁的孩子是神童,他的孩子都不能是神童。
他自小过目不忘,也曾被人誉为神童,自然知道神童这条路有多难走。
作为父亲,他只想让自己的孩子活的像个普通人,在他的羽翼下平安成长,至于以后的事,端看团哥儿自个儿的意愿。
等团哥儿长大,十几年后,孩子愿意走这条路,那他也绝不会阻拦,甚至会出手将前路不平坦。
那一切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如今多想无益。
郑王妃没有察觉宁致远的小心思,但不代表郑老夫人没有察觉。
知晓自家外孙没有让曾外孙搭上王府这条线踏入朝堂的小心思,郑老夫人在心里默默点头。
是了,无论他们与王府有多亲密的关系,几十年后谁还能说得清楚呢?
至始至终,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在王府停留了三日,而后便以生意需要不得不离开。
回到三善夫人府,宁钟毓适应的极好,没有出现半分不适应的表现,甚至还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在宁致远的教导下,每日早晨打一套组合拳。
日子过得既安宁又充实。
战场上的好消息是在十二月中旬传回来的,这一日恰巧天降鹅毛大雪,厚厚的雪层铺满了屋檐街道,送信使骑乘快马,马蹄在雪层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捷报——”
“蛮戎举城投降——”
“我军大胜——”
澎湃的嗓音从主街传向各处,不多时便席卷了整座京城,原本因大雪袭来而关门的百姓们皆破门而出,不过转瞬之间,整座寂静的城池瞬时变得热闹起来,百姓们三三两两的聚作一堆,欢呼呐喊,快哉乐哉。
“胜了,终于胜了!”
“可恨的蛮夷人,终究要被打得落花流水。”
“上战场杀敌寇,打胜仗得胜归,这才是我们北国的男儿!”
“得此消息,我心快哉!”
激动的嘶吼,不绝于耳。
甚至有些人得知打了胜仗后,趴在自家亲属肩头哭了起来。
这些喜极而泣的人,大多是因为他们曾经的亲属都葬身于黎城。
听到声音的温溪走出府门,望着街道上的景象,目光落到街道中央的马蹄印子久久未曾离开。
若是阿娘与阿嫂知道了,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熟悉的车轱辘声从身后传来,温溪没有,宁致远不紧不慢的将自己推来,然后停在她的身边。
屋檐遮挡了大半雪花,但仍有一些调皮的飘往二人的身上,温溪忘了拿暖手壶,神情愣怔难言,不过是从内院走到府外,她双手就冻得通红。
她心情很复杂。
明明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温溪,这一瞬间,她竟也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那酸苦涌上眼眶,让她几乎掉下眼泪。
半响,宁致远垂下眼眸,将她冻红的手握在掌心搓热,也不知是在告诉旁人还是在告诉自己。
“黎城的仇,报了。”
“所有无辜受害百姓的仇,报了。”
“那些英魂,终能瞑目。”
“那一座城,终将不是一座无名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