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仿佛大为震惊,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宁致远忍着笑意,点了点头:“大概有所猜测。”
听闻此话,温溪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头,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看来,无论我心里在想什么,都瞒不住你。”
“你的比喻很不恰当。”
蛔虫?也亏她能想得出来。
宁致远无奈摇头,眸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轻声一叹。
话落,温溪俏皮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明明已是一个孩子的娘,却更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她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咱们不是有千亩耕地吗?还有一座被啃光了的山头,我想以粮食为工钱,聘请人耕种。”
这般多的耕地,足以令许多人饱腹。
“还有……”
说到还有,温溪的声音却蓦然停顿了下来,欲言又止的望着宁致远,分明是有所想言,而又略有犹豫。
面对她的不确定,宁致远淡淡一笑,笑容中是无尽的包容:“还有什么你一同说了吧,总归作为你的丈夫,没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此话一出,见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不知为何,温溪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如常道:“还有,最近这蝗虫实在嚣张,吃光了咱们那么多粮食,我心中委实不太舒坦,所以,我打算大肆收购蝗虫,吃光他们!”
顿时,宁致远有些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一窍不通,迟疑的重问了一遍:“吃?”
“当然。”回想油炸蝗虫的美味,温溪下意识舔了舔嘴皮子,露出一副垂涎的神色:“你别看蝗虫长得丑,可这玩意儿只要处理好了,味道是极好的。”
上辈子,温溪没少吃,深感其美味。
以至于这时候想起来,都口舌生津,食欲大增。
半响,宁致远琢磨一番:“我在书中倒是曾瞧过以蝗虫为食的例子,可那毕竟只是少数人能接受的,若是想在西北部推崇,只怕很难。”
对于此事,温溪则心有成竹,笑眯眯的道:“这件事,你就放心吧,当没了粮食,饿肚子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有蝗虫吃,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
宁致远:“……”
怎么说呢,他虽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此时此刻,却莫名的认为温溪的言语很有道理。
温溪的行动力很强,几乎立即便把这事敲定下来,且借用官府的告示处贴了小报,报上写明了两件事。
一、以一斤五文收购蝗虫。
二、招聘两百工人,每半月的报酬为十斤粮。
顿时,人群中的议论声频频。
“每人半月十斤粮,一月就是二十斤,若是勒紧裤腰带,省着点,怎么着也饿不死。”
“招两百人,这么说来,那温家每月共要花费四千斤粮招人?”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温家当真能拿得出来这么多的粮食吗?”
“还有温氏百货商行,说好了每日会拿出五百斤粮食供大家购买,这样一来,这粮食能坚持多久?”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没有反应,显然都是因为过度担忧而不敢迈出这一步。
要是温府支付不起这笔粮食,他们岂不是要白白给人家干活?
告示处,站了许久的知县大人早已为天灾一事焦头烂额,温溪的两则告示,可谓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面对不远处指指点点,跃跃欲试,却长久没有往前踏出一步的禹城百姓,知县心中着急,也知道不能凭着一股意气推着百姓们前进。
沉吟许久,他压下心中的焦躁,站在高处扬声道:“各位放心,温氏百货商行的信誉有保证,温府的信誉同样有保证,本官在此作证,温府绝对不会拖欠任何一人的粮食!”
官府出面,事情就好解决的多。
很快,便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在旁边的登记处签订短期契约。
见状,早早便心动的百姓们接连站了出来。
“罢了,不就是半月吗?我家中的粮食要是省着点还能吃上些日子,我就把这条命交给温府了!”
有人动心上前,自然也有人踌躇退后。
另一人道:“我还是算了,不过……这蝗虫既然也能卖钱,那我就捉虫去罢了,反正这些日子,城外别的没有蝗虫倒是挺多。”
铺天盖地的蝗虫群从城中飞过,沿路留下了许多蝗虫的尸体,便是沿路随便的捡一捡,都不知要捡几斤。
这般说来,倒是一笔凭空而降的收入。
很快,便有看热闹的百姓们陆陆续续的离开,显然,他们是动了找蝗虫卖钱的主意。
要知道,那五文钱虽然不多,可也够买一斤的粗粮了。
见状,知县大人狠狠的松了口气,抬起长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眸中满是后怕。
有事情做就好,有事情做,就看得见希望,看得见希望,便不会生出闹事的想法,他这知县的位置也就能坐得更稳一些。
见远处排起了长队,知县眼角余光瞥到远处的粮铺,回想这些日子在城中不断哄抬粮价、牟取暴利的宁弘文,立即狠狠的咬了咬牙,低声吩咐身旁人道:
“你且去问问宁弘文,他到底想做什么,有没有把我这个知县放在眼中,一斤五文钱的粗粮硬生生的被他抬到了一斤十五文!他是疯了吗?!”
侍者也很无奈:“大人,眼下城中正是缺粮的时候,这价格虽是有些夸张,可再怎么夸张,总比没粮食可买要好,人家宁弘文也是生意人……”
知县憋屈不已。
作为一城官员,他想发作了宁弘文,偏偏又因为眼下的境况而顾忌颇多。
毕竟,若是怪罪宁弘文,查封了她名下的财产,那么宁弘文的商队便也会失去作用,禹城就会陷入更为被动的位置。
如此,更是得不偿失。
片刻后,知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将这种憋屈感随着这口浊气一同吐了出来。
“减去本官话中的警告之意,你带一句话给宁弘文,就说——莫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而宁弘文所行所举,无异于是趁天灾打劫,毫无君子的风范……
呵,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侍者这下应承的很是自然:“是。”
……
宁氏粮铺。
当听到了这样似是而非的一句警告后,宁致远与老者相对而坐,中间隔着矮己面面相觑。
半响,宁弘文依旧难以置信:“禹城知县是在警告我?”
要知道,他的外家可是朝中的三品大员,还在如日中天的郑王手底下做事,哪里是这连入金銮殿资格都没有的小小知县能相较的?
如今,小小的知县竟然也敢犯到他的头上!?
片刻后,老者唤来粮铺中管账的人,不紧不慢的问道:“从十月至十一月,咱们铺子里的利润是多少?”
管账之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中带着遏制不住的激动:“回您的话,从十月至十一月,咱们铺子中的纯利润也达到了一千两!”
一千两的利润,于一间小小的粮食铺子而言,已是极大的收获。
哪怕宁弘文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为这笔数字所震惊。
老者满意一笑:“倒是挺出乎我的意料的,看来你的那条商道,当真是比寻常之路方便许多。”
一条商道通四方,低价从其余地方收购粗粮,在运回西北部以高价卖出。
中间虽会耽搁许多时间,可几路商队逐一出行,其收获,自然非同寻常。
宁弘文略有犹豫:“三舅公,既然此地的知县都已出言警告了,那么咱们是不是要收敛一些?”
“收敛什么?”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因为郑王的缘故,你忍让着宁致远也就罢了,因为手握赵家军的缘故,你敬着赵瑾瑜也就罢了,但知县是何人?一个芝麻大点儿的官儿而已,既无实权又无家世,你惧他作甚?”
老者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以至于话音落地,宁弘文才慢一拍的做出反应,恍然大悟。
于是,宁氏粮铺不听劝好,依旧维持极高的粮价,无异于收剐民脂民膏。
禹城知县气的不轻,咬牙切齿:“竖子!待此事事了,本官一定要写折子上奏陛下,就说宁氏弘文贪得无厌,借天灾发财,人品实在低劣至极,本官要让整个宁家,因为宁氏弘文而蒙羞!”
七品知县虽是芝麻官,没有正式踏入京銮殿议事的资格。
可宁弘文与那老者却忘了,再小的芝麻官那也是朝廷命官,即便没有入金銮殿的机会,可却有写折子上奏的本事。
而且,因为太过不起眼,七品知县的折子也不会途径波折,便极有可能会出现在御书桌上。
这告状成功的几率……也就会大大的增加了。
见上首之人气的脸色泛白,在一旁伺候的侍者连忙出声宽慰:“大人,这宁二公子品性低劣,但宁大公子夫妇二人,品性可谓高洁,有此种贤商,也是大人之福。”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有了比较……
差的那一方,就没了翻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