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宁弘文已然在知县心中留下’奸商’的印象，以后若是想把这个帽子摘下来，估计就难了。
十一月的天已然寒冷入骨，可却依旧没有下雨雪，不仅冷的人头发麻，还令人缺水缺粮，实在是难熬至极。
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下，温府的工人们，是第一批穿上新制棉袄的禹城人，也是西北部少有的能吃饱穿暖的群众。
一时间，温府又成了西北部较为受欢迎的地方，无论是谁，提到温府，若不是故意心存恶意，面对温府的所作所为，也唯有竖大拇指的份儿。
这一日，宁致远与温溪在书册上又添了一条计划，从外走进的多福便既苦恼又幸福地与宁致远道：“公子，夫人，城中已有好多个人来问过奴，问咱们府中还招不招人手。”
“暂时不招了。”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温溪与宁致远对视一眼，而后莞尔一笑，默契感十足。
对于两个主子间幸福到的仿佛能冒泡泡的氛围，多福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奴也是这样说的，可架不住府中咱们工人们的待遇实在太好，弄得外面的人一个两个羡慕的不得了，那些错过咱们招人的更是气的眼睛都红了。”
只可惜，这世间哪里来的后悔药？
至少现阶段，几百个工人于温府而言完全够用。
便是温溪再怎么想顺手做一把好事，也不可能将自个儿给搭进去。
笑了笑后，温溪问道：“眼下城中灾情情况如何？”
“西北部十二城，禹城的灾情是最轻的，至少现阶段还没听说过哪家哪户饿死过人，当然，这都得归功于夫人前年大肆推种马铃薯，让家家户户都有了基本的存粮，更别说城中还设有粥篷，虽是稀了点，但勒一勒裤腰带，还是能勉强度日的。”
说到最后，多福还不忘拍一拍温溪的马屁，毕竟这设计粥篷的粮食，大部分都出自于温家粮仓。
见多福的狗腿样儿，厅中二人一时哭笑不得。
但是，多福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夫妻二人再也笑不出来。
只见多福的轻松的神情逐渐转为凝重，顿了顿后才道：“但也仅限于禹城，其余十一城中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就算夫人让商队去以平价贩粮，便是最难入口的粗粮，也多的是买不起粮食的人家，远的不说，就说离禹城最近的黔城，听说因灾情而冷死饿死的人数已有好几百了。”
按理说，黔城与禹城最近，其发展虽比不上禹城，也不该落后太多。
但就是这样的城，两个月内饿死了几百人，更别说其他城池了，
这才过去多久……若是仔细算算，所有的城池加起来，在短短的两个月中，竟死了数千人。
这只是刚开始而已，而这人数，应当还会越来越多，甚至呈几倍数的增长。
但很可惜，就温氏的存粮，暂时供应几个城都是勉强，更何况是十数个城池。
顿时，温溪捏了捏眉心，眉宇间出现一道极深的沟壑。
这样的惨烈状况，并不是她想听见的。
沉吟半响，她问道：“月牙镇与昙城青州那边的粮食，还有多久会到？”
月牙镇与昙城，皆有她的地产。
早在一年前她便去信嘱咐过，所产的各种粮食不向外出售，囤积于粮库中，如今数量也很是可观。
而两个月前，她又书信几封回三地，一是联系月牙镇中温家人，二是联系吴庸与李慎，以及昙城中看守她产业的负责人，让其大肆收购粮食，再派人运送过来。
这两个月过去了，算算时间，用不了多久，那些粮食就该陆续到禹城才是。
温溪所料无错，听了她的询问，多福忙回道：“夫人放心，此事奴一直派人盯着，前两日公子还吩咐过，联系赵家军去接粮食，至多再过十日，那些粮食就会陆陆续续的到了。”
护送粮食的队伍一共三列，
一队来自月牙镇她的两个庄子。
一队来自昙城的庄子与耕地。
另一队，也是李慎与吴庸在青州筹集所得。
总量不知具体，但绝不会少。
片刻后，温溪便给出决定：“多福，过几日，你亲自等候在西北部的官道上，粮队一来，不必让他们入昙城浪费时间，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去其余城池。
“月牙镇的赈灾粮派往黔城，在城内设粥篷，再请求赵将军拨出百人镇守粥篷处，以免出现暴乱。”
“青州义兄与吴大人筹集的灾粮数量一定最多，将来自青州的粮队分两批派往灾情最严重的城池，设粥篷，让赵家军镇守，且记得将李家与吴家粮分开，挂标识。”
“至于昙城粮食……”
逐一的将所有事情安排下去，温溪悬在半空的心脏才终于落回实处。
这些，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
系统出产的，除了自用以外，便是让商队以平价卖出。
而现实世界所有收成，则被温溪无条件拿出救济灾民。
她下了血本。
不仅赔上了这两年的所有成果，还得自费许多。
如今，为了让更多的人有东西吃，系统中的百亩良田，温溪将其拿来专门种马铃薯，只有这玩意儿，产量才是最高的。
十天后，十一月十八，各处粮队逐渐运送入西北部。
按照温溪的计划，由多福出面等于入西北部的官道，再由赵瑾瑜派出两千赵家军，随粮队入其余城，开设粥铺，缓解灾情，控制局面。
这一日，宁致远与赵瑾瑜相对而坐。
二人相视一眼，宁致远道：“将军，现在虽是极寒，但有一事，还请将军需得格外注意。”
两个月以来，对于温溪夫妇二人，赵瑾瑜心中只有钦佩，一听这话，立即认真不已：“宁大公子请说。”
宁致远提出建议：“若有饿死之人，未免因天灾再出现疫情，或其余……有违人情天理之事，还请将军下令直接将之火化。”
“这……”
赵瑾瑜叹了口气：“不瞒宁大公子，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为这突然多出来的几千具尸体发愁，不知该如何处理，按理来说，火化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偏偏火化乃是挫骨扬灰，少有人能接受，一路行来遭遇不少阻力。”
“此事好解决。”宁致远定了定神，再道：“如果有人出面阻拦，将军只管质问于他，若是因此出现疫情，谁能担当起责任？若那人尤其冥顽不灵，将军便杀一儆百，以此为震慑。”
身为商人，可说到杀人时，宁致远的语气是那样的轻，仿佛他说的不是夺人性命之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当听说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时，哪怕是久经沙场的赵瑾瑜，瞳孔也不由得震了两下。
这辈子，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刀剑会对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
然而面对此种情况，早已没了其余选择。
最终，赵瑾瑜沉重的点了点头，两人的交谈就此结束。
从十月至次年一月，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西北部十二城皆过的艰难。
若不是有自始至终从未乱过的赵家军镇守于各城，还有每日两餐稀粥，只怕西北部早已恢复或者之前那般混乱的局面。
次年一月份，温溪差点愁的头秃。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弹尽粮绝了，
如今，便是搜空她整个人，也只拿的出几千斤粮，这是所有温家成员的口粮，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一月前，她已解除与那两百人的劳作协议，至少不必再为如何支付那一笔庞大的粮食作为酬劳而苦恼。
就连赵家军的饱腹之粮……
温溪也只能寄希望于一月份系统良田的收成。
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系统马铃薯成熟之时。
前一日夜晚，温溪将所有粮食秘密转至粮仓，翌日一早，赵瑾瑜便亲自带领军队将之拉走。
望着被搬空的粮仓，赵瑾瑜一时默然无言。
温溪苦笑一声：“将军，这已经是这个月最后一批粮食了，无论是月牙镇、昙城还是青州，都再拿不出分毫，若朝廷的赈灾之粮再不来……”
说到最后，温溪已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已然到了极限。
西北部，也到了极限。
所幸他们的努力并未被辜负，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西北部因灾情而死亡的人数被控制在一万以内。
要知道，对于十二座城四五十万人的总数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即便大多数百姓们身形佝偻消瘦，双眼无神，面色蜡黄，可他们终归是活了下来。
没什么比活下来更加重要。
活下来，就有希望。
堂堂的八尺男儿，历经无数次战事，从来只信奉流血不流泪的赵瑾瑜听得眼眶一酸，声音沙哑：“温夫人放心，朝廷的赈灾之粮，就快了。”
他心情比温溪更沉重。
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月’的内情。
快？
温溪不置可否。
在这三个月的期间，这话她听了无数次，然而每一次都分不出真假。
这一次……她只能抱着一丝丝的幻想，希望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