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温家村村民并未像往常一样早早的上榻歇息,而是整座村子灯火通明,嬉笑打闹不绝于耳。
顽皮的孩童在夜里四处奔跳,手提红色薄纸制成的灯笼,也不怕会迷了路走丢。
‘噼里啪啦’爆竹响起的声音在夜晚极为悦耳显眼,温溪拿出早已准备好了的爆竹,奢侈的在门前炸了一番,才算正正经经的过了一个年。
听到这些声音的其余村民忍不住跟着感慨:
“这温家果然与往常不同,你瞧瞧,咱们村子里就只有她一家舍得燃爆竹。”
“是啊,就听那声响,估计就得要一两银子左右,真真是浪费奢侈。”
“钱多烧手。”
“钱是人家的,你管人家怎么用?咱们凑合着听了一耳朵的爆竹,就已经很不错了。”
每家每户都有不一样的谈论,然其中大多数是好意和感慨,唯有少数心思狭隘又眼红人家家境的尖酸刻薄的妇人,才会在暗地里表达各种不满和愤恨。
温大山坐在门坎上,眼神迷茫的望着爆竹声响起的方向。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有多愚蠢。
过年本是合家团圆之时,整座村庄欢声笑语都不绝于耳,唯有他一家门庭冷清。
媳妇被被休了,大儿子逃跑了,还不知有没有能在回来的一天。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样的一家人,那家里还有那样一个仿佛能支撑起一切的顶梁柱……
温二虎从屋子里走出来,跟着温大山坐在门槛上,小小年纪的就已极是沉默。
望着坐在旁边的小儿子,温大山心下略有安慰,揉了揉他的头问道:“二虎,你怎么不跟你的小伙伴儿一起去玩儿?灯笼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就放在堂屋里的。”
温二虎吸了吸鼻子,语气低落:“他们都不愿意再跟我玩儿了,说我有个心思恶毒的娘和哥哥,怕我不知什么时候就害了他们。”
“胡说!”听到这话,温大山生怕唯一的儿子也走入歧途,连忙解释道:“你与你阿娘和大哥都不一样,他们做错的事不该算在你头上。”
温二虎还是沉默不语。
这些天来,他早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
自从温大虎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温家村里仿佛就没了立足之地,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嫌恶的。
见他人就低着头不说话,温大山哑然无语。
良久,温二虎一边抠弄着手心略有不安,一边带着最后一丝期望低低的问道:“阿爹,大哥真的错了吗?”
“他错了。”温大山没有犹豫,立刻说出在心中盘旋多时的回答:“他不该携私报复,更不该把你阿娘的过错延伸到他的身上。”
“记住,以后你绝对不能学你阿娘和哥哥,你必须要做个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好人。”
说完以后,温大山就不说话了。
好好的一个年,可在他心中早已破碎不堪。
偏偏在二虎的面前,他绝不能显示出任何不对劲的神情,甚至要坚定地指责自家婆娘以及儿子的过错。
如此一来,才能让二虎拥有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
……
温家,燃完炮竹以后,温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眼下已是子时过后,按照现在的时辰算应该是一点左右。
许久没有熬过夜,突然间熬这么一次,竟然觉得比往常疲惫百倍。
见她眉宇间的疲惫之色顿显,温母心疼不已,连忙劝道:“溪姐儿,你快快回屋睡觉,这里我来收拾就成了。”
听到这话,温溪摇了摇头,望着眼前一地狼狈。努力在脑袋里寻到一丝清明:“没关系阿娘,我和您一起收拾。”
“就这么一点儿事儿,哪用你帮忙?”温母干脆动手推她:“你现在快快去歇息,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一边说,她一边不容拒绝地把人往屋里推。
见温母神态坚定,温溪只好点头应下,用了巧劲儿转过身握住温母的手,依赖的在她肩头蹭了蹭:“好啦,我知道了阿娘,那也得先让我把阿远送回屋中才是。”
“行吧,记得要早点安睡。”
说罢,温母又看向温墨等人,还有神情落寞的黄佳禾,语气不怎么对劲儿的朝何氏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这些孩子回房休息?”
何氏点头,黄佳禾也如刚从梦中惊醒,连忙与何氏吆喝着几个孩子,不多时便各回各屋。
唯有温溪推着轮椅,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前移。
待把人送回西屋后,温溪速度极快的往他怀里塞了个红纸封,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一定要收好哦。”
宁致远微微一顿,语气颇有些奇怪:“连我也有?”
“自然。”温溪点头,眼睛也不眨一下的道:“人人有份。”
宁致远眯了眯眼,神色如常的握着手里的红纸封:“我记得压岁钱这种东西,是长辈给晚辈的。”
所以,她给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听出他语气中的怪异,温溪脑袋一抽,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一本正经的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直是把你当弟弟疼爱的。”
宁致远:“……”
弟弟?
他?
开玩笑吧!
宁致远默了默,强调到:“我比你大四岁。”
温溪一挑眉头:“我把你当弟弟,跟你大我多少岁有什么关系?”
要是真按活了多少年来计算——
宁致远确实是臭弟弟无疑了。
听到这话,宁致远不由得回想她到温家这些日子以来的细节。
越想越觉得,似乎她真的隐隐约约的一直将他当成晚辈来对待。
就像对待那几个孩子一般,包容心甚是强大。
想通后,宁致远的脸色越来越黑。
可惜此处太暗,温溪没能亲眼瞧见她的神情变化。
又过了一会儿,见他垂着眉眼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温·戏精·溪忽然‘噗嗤’笑出声来:“骗你的,我对弟弟,可没有什么企图心。”
说罢,她伸手,挑衅似的在宁致远脸上摸了一把,一副流氓的架势,而后弯腰,在他耳旁轻声道:
“新年快乐啊,阿远。”
话落,趁着宁致远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毫不犹豫地把人往屋里一推,再顺手关上了门,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成功又把人调戏了一回的温溪脸上笑容不减,甚至觉得她还能再熬几个夜。
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怀着愉悦的心情,温溪一边轻哼着歌,一边愉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黄佳禾早已在地上打好了地铺,听到开门的声响后转头一看,正巧见到了回来的她。
见温溪嘴角向上勾着,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姑娘,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大过年的,能不高兴吗。”温溪跳过地铺爬上土炕,钻进暖烘烘的被窝后,她下意识喂叹一声,在炕上打了几个滚。
黄佳禾摸了摸鼻子,也在厚厚的棉被上躺下:“虽然是过年,但是姑娘也太高兴了些。”
以往她在家里时,每年过年其实和平常时候并没多大的区别。
虽然家里是会做几道好菜,可那些菜大多时候都没她的份儿,奶奶总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先支开她,等她回去时,东西都已经被家里的几个人瓜分一空。
轮到她的时候,黄氏永远只有一句话:反正都是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的,吃那么好做什么,穿那么好做什么,白白替人家养了闺女。
一开始时的时候,她心里还会有几分怨气,可越到后面她越来越习以为常。
以至于最后养成了闷葫芦的性子,几棒子打不出一句话。
黄佳禾一直以为其他人家的女儿也跟她是一样的遭遇。
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还有这般美妙的人生。
所有人都要看温溪的脸色行事。
在饭桌上,什么好吃的都要温溪先尝过以后,其余人才能动筷子。
越想,黄佳禾心里越觉得酸涩。
好在她低落的情绪并没能持续太久,在被窝里翻滚了几圈的温溪突然想起了某件事,便挣扎着从被窝里伸出了一只手,将准备好的红纸包扔到她的脑袋边:
“这是给你准备的压岁钱,自己好好收着,以后想买什么就买。”
闷闷的声音从被窝中响起,准确的传入黄佳禾的耳中。
地铺上的人僵了僵,良久没有动作。
就在温溪以为她早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就听见黄佳禾有些暗哑的声音:“谢谢姑娘。”
听到那人嗓音中几乎掩饰不住的哽咽,温溪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恐怕又不小心触及到了黄佳禾的痛点。
也是,合家团圆时,她却只有一个人。
怎么想,怎么难受。
即便意识到了此事,温溪也丝毫没有出言安慰她的想法。
总归要认清事实的。
从黄氏签下卖身契的那一刻开始,黄佳禾就不再是黄家的人。
不过,想了想后,温溪终归是开了口道:“你已经与黄家没有关系了,不用再处处想着他们,我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不许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