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如火,两匹快骑一前一后驰入唯一通陆路的重庆府通远门。前骑是着轻装的宁徙,后骑是赤胸亮臂的老憨。秋老虎季节的重庆酷热难耐,二人挥汗如雨。他俩骑马走进了重庆下半城繁华的西街,但见人流熙攘,店铺林立。走一阵,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拦住。老憨笑道:“夫人,拢了!”二人下马,牵马挤进人群,就有伙计过来牵了马去。
宁徙挤到人群前,见张灯结彩的高大店门好气派。门首招旗高悬,旗上缀有“宁圣轿行”四个楷书大字。门前摆放有各式崭新的轿子、滑竿。朱红漆柱贴有对联,上联是“临江面街笑迎天下朋友”,下联是“长途短途接送四方客人。”横联是“开张大吉”。穿对襟新衣容光焕发的常光圣站立门首,带领身边管事、伙计、轿夫等人迎上前来。
常光圣朝宁徙拱手笑:“妈,儿子就盼您到呢!”对老憨拱手,“一路辛苦!”抬手喊,“放鞭炮,奏喜乐!”
“哔哔叭叭……呜哩哇啦……”
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前来道贺的辖区政要,客店、商铺、码头、同行的老板和观看的人群齐都鼓掌喝彩。其中的移民众多,南腔北调议论:“我个就没这本事,常家人厉害。”“侬说说,他干得长吗?”“叨谢啊,别说不吉利的话。”“看这天,一疙瘩一疙瘩的旋涡云,今日是个红天……”
开张仪式由管家老憨主持,常光圣讲话,来宾代表致贺词。常光圣要母亲讲话,宁徙没见过这阵势,心情紧张,想想,还是站到当间,说:“我说说,我们圣轿行的宗旨是,周到为旅客服务,决不赚亏心的钱!”挥了下手。引来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宁徙也鼓掌,看见人群里有个姑娘面熟,却又被人群遮挡了。最后,是辖区的头儿大声宣布:“开张啰!”鼓乐齐鸣,掌声、笑声响作一团。
“哐当”的锣鼓声中,舞龙队出场,将气氛推向高潮。
热闹的开张仪式结束后,常光圣陪同母亲和众人走进店里。宁徙四下里看,笑得合不拢嘴。三开间的大门面,内置两张黑漆红面大柜台,年轻的伙计们笑立在柜台里。常光圣笑道:“妈,您累了,先到后屋歇息。”宁徙颔首:“妈还真是累了。”常光圣间:“妈,我姐姐咋没有来?”宁徙说:“你晓得的,她管着家里那‘小荣丝绸夏布坊’,走不开。”
常光圣让老憨接待前来道贺的嘉宾们,自己领了母亲去后屋歇息,让伙计泡了沱茶来。
宁徙喝茶,盯儿子摇头笑。她本是要儿子苦读中榜的,儿子却用她说过的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的话来回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常光圣之所以要办轿行与母亲有关。母亲年近不惑,到重庆办事总是骑马,那次就从马上摔下来致小腿骨折,躺了三个多月。他心疼极了:“妈,以后不许你骑马,坐轿子多好。”母亲说:“要是有去重庆的轿子倒好,我就坐轿子去。”三年前的那场“包天戏”后,家里的地没送出去,母亲就派老憨去重庆府寻找做木材生意的商人,他跟了去。他们还真找到了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家里后山砍伐的木材卖出去一些,却是搬运成本太高,没敢再做。就是那次,他和老憨在重庆的字水街坐了轿子,坐的藤轿。山高路不平的重庆府,人力代步多是轿子和滑竿。滑竿在城外居多,城内则主要是轿子。轿子有篾席做的鸭篷轿,还有凉轿、藤轿等等。他俩一人坐了一副藤轿,很舒服。打问得知,这轿子是才开张的一家轿行的。就想,木材生意是断不能再做,何不跟母亲说说,也来重庆府办个轿行,不仅在重庆城里接送客人,也往远处的县城、乡镇接送客人。母亲来重庆也方便安全。他把这想法对母亲说后,母亲大怒:“圣儿,你胡思乱想啥子,想气死妈呀。你是妈身边唯一的儿子,妈给你说过,大器大成,中器中成,小器小成。妈是要你好生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做官,惩治宣贵昌那个坏蛋,为你爸爸和焦大人报仇!”他回嘴道:“妈,儿子读书是认真的,可做个草民又为啥不可,为啥子偏要做官?儿子把轿行的生意做好做大,一可方便母亲远行,更是为了顾客。说到报仇,那为非作歹的宣贵昌反而步步高升,不就是因为有钱吗。等儿子有了钱,啥子事情不能办?不是说钱能通神么,儿子照样可以找他报仇!”
母子二人各执己见,最终宁徙妥协,儿子说服了她。
“妈,多山多水的重庆城和荣昌县都很适合办轿行。我去重庆府禹王宫周围的那些客店了解过,住店的客人都说重庆需要轿行,尤其需要长途客运的轿行。我想了,就办个长途客运轿行,设立直达、接站或是转站打兑等多项服务。要是办得好,还可以把客人直接送到成都去。真的,等生意做大了,就在重庆到成都沿途的马岗、永川、荣昌、隆昌、内江、资中、简州、茶店、龙泉驿设分铺,站接旅客,轿夫们也有个歇脚处。生意再做大了,还可以开展骡马运输业务。”宁徙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理,儿子不仅决心要做这事,且是有过调查和远期设想的,笑道:“圣儿,你这秉性像妈。要得嘛,妈答应你,妈给你些钱,让老憨助你,就办个轿行。”“宁圣轿行”的店名是儿子取的,包含了她和儿子姓名里的字,饱含了他母子的心血。
宁徙放下茶碗:“圣儿,老憨说,这轿行正式开张前,已经试营业了一段时间,不亏不赚,为娘也还是高兴。”
常光圣为她打扇:“妈,就要赚钱了。我已在荣昌县、隆昌县办了分铺,明天就开始长途客运,你回去时,就让你乘坐舒服的藤轿。”
“真的?”
“真的!”
“我儿能干,咋收费呢?就是妈妈坐轿也得交钱。”宁徙笑说,接过儿子手里的蒲扇自己扇。
“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妈妈的钱儿子也赚。”常光圣嘿嘿笑,“妈,是这样的,以重庆至荣昌说吧,快站日程一天半,每百斤收费一百六十文,慢站日程两天半,每百斤收费一百三十文。”
宁徙呵呵笑:“把妈当猪呀,按斤两算。”
常光圣不笑:“妈,这是轿行的规矩,你不是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母子二人说时,门帘被掀开,一个苗条的姑娘闪身进来,没说话先笑,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
宁徙笑道:“这不是赵燕姑娘吗!”
赵燕走到宁徙跟前:“常妈,是我,赵燕。”
宁徙拍腿:“想起来了,刚才我就看见你站在人群里!”
赵燕甜笑:“是的。你母子俩好高兴!”
宁徙道:“高兴,是高兴。”看赵燕,“啧啧,真是女大十八变,长恁么高了!”
赵燕坐到她身边:“变丑了,是不是?”
宁徙道:“变得更漂亮了。呃,赵燕,你咋到这里来了,是跟你爸妈一起来的吧?”
赵燕脸红:“人家一个人来的,不,是跟光圣哥一起来的。”
宁徙盯常光圣:“是吗?”
常光圣说:“妈,是恁个的。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在荣昌县办了分铺,碰巧遇见了赵燕,她还没有来过重庆府,就带她来了,轿行今天正式开张啊。”
赵燕道:“常妈,是我非要跟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