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愤然起身踱步:“这是朕深思熟虑的一项重大赋税改革,却有不少人反对。是的,历朝历代都有人丁税,成年男子不论贫富都要缴纳人头税。可那些雇农呢,他们根本就没有地,为啥也要缴税?”
宁德功说:“皇上将人丁税摊入地亩,按地亩的多少确定纳税额。地多多纳,地少少纳,无地不纳。一举取消了人头税,于贫民有利,皇上是体察民情的。”
雍正说:“民事大于天。‘摊丁入亩’有利于贫民,对于地多的财主就是要多出血,我大清子民多数还是贫民……”
太监来报,法国传教士贝鲁格求见。
雍正帝息怒,说:“宣。”
雍正反对洋教在民间传播,对洋人和洋教也无恶意。雍正五年,博尔都噶尔派使臣麦德乐来京觐见,皇帝给予了优待。
年轻的贝鲁格快步进来,拱手拜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雍正帝展颜:“赐座,上茶。”
二人饶有兴趣地摆谈,宁德功好奇地听。
“我们传教士的惊讶或许更来自对比。路易十四根本没有兴趣参与任何科学活动,有一次,他的科学家为全国测绘地图,结果比他认为的要小。路易十四很生气,说,我的科学家比我的敌人让我失去了更多的领土。”贝鲁格说。
雍正哈哈笑:“路易十四的国土再大,也没有我大清的疆土大。”
贝鲁格说:“这倒是。”笑道,“有意思的是,完全不爱科学的路易十四,早在1666年,却以国王的意志支持了科学。他接受了大臣们的建议,成立了法兰西科学院,其成员享受国王津贴,研究活动受到资助。每个礼拜,他们都在皇家图书馆的一个房间里聚会。”
雍正帝不屑:“这有啥,康熙五十二年,我父皇就发布过圣谕,在蒙养斋设立了‘算学馆’。”
宁德功拱手插话:“先皇还令人翻译了你们西方的历算书籍,编写了《律历渊源》。”
雍正颔首笑:“德功所言甚是。”盯贝鲁格,“我父皇对数学十分精通。”
贝鲁格点头:“这不假。毫无疑问,两位君主倡导科学的目的都是为了统治。路易十四期望科学家们为他建造漂亮的宫殿、美妙的喷泉,以显示他的权威。你父皇希望通过数学获得更准确的历法,更好地治理洪水与河道。他们都希望通过科学的测绘,获得自己精确的版图。”
雍正帝说:“划疆而治,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贝鲁格说:“只是,到了康熙晚年,你们的历法之争已不存在,公开讨论天文预兆和历法研究就都被禁止了。而欧洲呢,他们的科学家们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他们无须经过国王的同意而工作,也不必谁来告诉他们应该学什么做什么。随着他们研究的深入,科学成了不那么大众化的领域。”
雍正和宁德功都有些听不懂。
贝鲁格继续说:“我想,这是因为在中国和欧洲的文化中,科学的地位有所不同。欧洲的科学工作者逐渐有了自己的地位,而你们大清强调的是‘四书五经’,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学问。”
雍正说:“‘四书五经’是我国文化的精髓。”
宁德功附和:“‘四书五经’须深读细读才能理解运用。”
贝鲁格笑:“这是至理名言,然而……”
雍正想听贝鲁格对他制定的政策的看法:“说说你对朕颁布的‘摊丁入亩’的看法。”说完喝茶。
“这,”贝鲁格也喝茶,“一项新政的实行总是有优点的,具体情况我还不太清楚,不敢妄加评论。我知道的是,你们大清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一言九鼎,我对皇上敢于改革历代君主制定的税赋政策深表钦佩……”
贝鲁格拜别后,雍正让宁德功坐下说话,问了福建的事情,又说到了新举措“耗羡归公”。
雍正帝说:“银两的兑换、熔铸、保存、运解有损耗,征税时有附加费,谓之‘耗羡’。这‘耗羡’一向是由地方州县征收,有的就随心所欲从重征收,抽正税一两,耗羡达五六钱,民众负担很重。朕实行‘耗羡归公’,是将此附加费作为朝廷法定的税款,固定其税额,由督抚统一管理。所得税款除公用外,还作为‘养廉银’,既可减轻民众负担,也可提高你们这些官员的俸禄,是有利于推行廉政的。你是在我父皇身边当过差的老臣,你以为如何?”
宁德功说:“臣拥戴。”
雍正呵呵笑:“自行此法以来,吏治稍得澄清,闾阎咸免扰累。嗨,扯远了,你是否又要说去四川的事情?”
宁德功说:“正是,微臣已向皇上奏报过,微臣迫切希望去四川。”
雍正帝说:“唉,难得有你这片心,你已近耳顺之年,朕是不忍心让你再远去四川了。”他这么说却另有盘算,他要在离养心殿百步之遥的隆宗门内设立军机处,欲更好地独揽军政要务,“宁德功,你乃朝廷的股肱之臣,父皇对我说到过你,你和你的经历都非凡。父皇说,你廉洁且忠君。朕呢,是要你来京任军机大臣。”
宁德功诚惶诚恐:“微臣不才,恐难担此大任。”
雍正说:“军机处是给朕出主意、理政务的机构,军国大计,罔不总揽,处理政事要务要迅速、机密。凡军机大臣,都可直接与各部各地打交道,以了解实情,传达朕的旨意。朕一定要实行奏折制,现在,官文的批转手续繁复,且经多人阅看,拖时又不保密。朕要奏折直接呈我,不同身份的官员都可以随时上奏,使朕能洞察下情、制定良策。也可使官员相互监督,使朕能随时了解他们的贤愚、勤惰、政绩和操守。所以,朕意已决,要选像你这样的信得过的臣子。”
宁德功不敢说不。
宁德功拜别时,雍正关切地问:“宁德功,听说你还是独身一人?”宁德功说:“谢谢皇上关心,微臣一个人过已经习惯了。”雍正叹曰:“你呀,吃的苦太多了,朕理解你那心情。不过呢,还是有个伴儿好。”宁德功感激:“微臣有友人为伴,有下人照顾,请皇上放心。”心里想着柳春,还想着那个在湖南慈利县山道相识的他搭救过的女子。雍正摇头:“嗨,你这个人哪。”
宁德功走出养心殿走过隆宗门时,已是凌晨。他期盼去川建业去看望家人,又为皇上的重托而跃跃欲试。
天无星月,下着蒙蒙细雨。
雨濛中,站在高高的白玉石台阶上的他,眼目越过重重殿宇朝西南方眺望,思绪飞过万水千山念想遥远的荣昌小城。他向四川去闽的官员、商人和返闽的移民打听过,得知,是有个叫常维翰的闽西人当过荣昌县的把总,实是武陵山的土匪头子,差点儿被斩首,后来被发配川西充军去了。又有说他是铜鼓山的土匪头子,在官兵追剿时失踪了。说他夫人叫宁徙,曾抱了两个幼小的孩子去杀场喊冤,拼死搭救他。没有打听到柳春的情况。高兴、伤感、担心。这么说,自己的家人是在荣昌县了,可他们是在县城里还是在乡下呢?咳,常维翰为啥要当土匪头子?土匪可是十恶不赦的。担心匪首常维翰会连累他妻女和外孙娃。他没对皇上说在川家人的情况,就是因了这担心。心想,待上任军机大臣后就寻找机会去四川,去寻觅家人。啊,我的爱妻我的爱女,你们和我那外孙儿女们可都安好,我一定要找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