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太子抱那女官出去，瞠目结舌。
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怎么想都无法理解。献祭一个女人，换来储君地位的稳固，这么简单的账连扫地小太监都会算，太子何等深谋远虑，会算不到么？
除非，太子疯了。
按照赫连家族的传统，楚王将柳非烟一脚踢开那种情景，才是正常的。
在这个惯于内斗的皇室中，但凡夺得皇位者，必是残忍无情之人。
皇子们身上流淌的，都是残暴的肉食者的血液。没什么不能献祭，没什么不能抛弃。
太子这举动，除了疯狂，他们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有人唏嘘感叹，有人暗中窃喜。这时他们才知道，他们平日所惧怕的修罗恶鬼，集赫连皇室所有残忍无情于一身、无懈可击的男人，软肋是那么明显：
一个女人。
一个出身卑贱、满身丑陋疤痕的女人。
若非今日紫宸殿上亲眼所见，谁会信？
皇帝愤怒的命令还回荡在大殿中，要是平日，门口的侍卫早就上去截住那两人。
但此刻无人敢拦。
就算是最没眼力的人也能看出，太子冰冷的脸上写着四个字：拦路者死。
谁也不敢去惹这尊活阎罗，何况是在他情绪如此糟糕的时刻。
侍卫们纷纷让路，目送那道清俊身影走下天阶。
苏芷也被他冰冷的气场冻住了。
就在前一分钟，当赫连明睿抱住她的时候，她只感到浑身颤栗。
她侧脸贴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的那一瞬，她觉得先前一切付出都值了。
但现在，她却感到他无比恐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杀人的气息。似乎不小心撩动一下，那紧绷的杀意就会如离弦之箭，刺穿胆敢碰触他的人。
她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浑身都僵硬了。与其被他抱着，她宁愿自己走路。
她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是那一耳光？还是她胡编乱造的狗血爱情故事？把他塑造成一个渣男，他不开心了吗？
也是，现在满朝文武都以为他是个喜欢打女人取乐的变态。
然后被地摊文学作者载入野史，千古留名。
咳，换成谁心情都不会愉快吧。
想到这里，苏芷心中暗暗叫苦。放着那么多人设不用，非要从赫连辰苍身上提取素材，她一定是思想出了问题……
天阶很长。
赫连明睿脚步迈得大，一下跨了几阶。他急着去帮她解毒。
苏芷也很急，但不是因为中毒的事。她对解毒胜券在握，心中便不是太记挂，此时压根没想起来。
她是在着急某人什么时候能把她放下来。
他的寒气越来越重。苏芷挣两下想离开他的怀，反倒被他抱得更紧。紧得她都有点喘不过气了。
这人是想勒死她吗？
“你轻点！”她小声抗议。
他的手松了些。眸子里那股杀气却更重。
好嘛，他果然在生气。苏芷只得作出副乖巧模样：
“殿下，奴婢水平有限，剧本只能写成那个样子，演技可能也挺尴尬……还有那一巴掌，奴婢是不得已，殿下您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明眸诚挚，巧笑盈盈，还用腻死人的声音叫着“殿下”，任谁都会心软的吧？
赫连明睿听着她絮絮叨叨。
听到那声“殿下”，他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他真喜欢她这么叫，像小猫一样柔软，充满依赖，好像他真能为她抵挡一切伤害……
他的心脏像被抹了蜜的刀子狠狠扎进去，又甜又痛。
是啊，她剧本稀烂，演技浮夸，那一巴掌也着实够疼的，根本不像是在演戏，就像是在报复他。他脸上现在肯定还有个红印子。
但他不生她的气，一点也不。
他是气他自己。
之前，他竟然想杀了她……
他竟然怀疑她，将她的真诚理解为憎恨，将她眸中的明亮想象成肮脏的阴影……
事实上最肮脏的是他。他用那么恶毒的心思定了她的罪，而这傻姑娘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护他周全。
他恨不得把自己杀死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却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要是她知道他曾对她动过杀心，她定会恨他。
这念头让他莫名害怕。
他一向我行我素，何曾在乎过别人的看法？芸芸众生恨他或敬他，蝼蚁的心思，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但一想到是她，他就无法冷静……
“你除了演戏还会做什么？”
他努力让声音冰冷，说着无足轻重的话，抱她径直走到步辇旁。
苏芷感到他像在掩饰某种情绪。她有些不安。他是在压制怒火吗？他的心跳好快，手臂紧绷着，唇角也紧绷着……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要是给他一把剑，估计他连他自己都会砍。
她小声答，“我还会包饺子，斗地主，三十公里负重越野，开装甲车……”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明白。
反正，缓和气氛就对了。
魏公公见这两人走来，也顾不得心中许多惊讶，赶紧拉开步辇帘子。紫宸殿外搂搂抱抱像什么话？但既然太子爷这么做了，他也不好插嘴。只能暗自捏把汗，可千万别被太后知道，要不主子又有苦头吃了……
赫连明睿把苏芷放进步辇去。想到了她身上的皮肉伤，他的动作很轻柔，放下去的角度恰好没压到伤口，又抓来个垫子让她靠着。
轻手轻脚，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
苏芷察觉到了他的细心。他只见过一次，竟连伤口在哪个位置都记得。
她对这个男人，除了感谢，更生出几分佩服。还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她抬眼看他，见他美丽的眸子紧紧压下，黑沉沉的，像是要把她整个笼罩在那片骇人的死寂之中。
苏芷心里一慌，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说的道谢的话，脱口问道，“你怎么了？”
赫连明睿不答。他和他的眸光一样死寂。
白翰在一边站着尴尬无比，见人似乎空闲，赶紧凑上前去叫了句“殿下”。接下来那句“有何吩咐”还没问出口，赫连明睿已经上了步辇，示意起驾。
白翰只得跟在步辇旁边走，心中揣着十万个为什么，心痒难耐。
他明明看见苏婉婉被楚王牵着进去了，怎么又被殿下抱着出来？
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太愉快，尤其是殿下，好像巴不得把谁杀了解气。殿下脸上有个巴掌印，苏婉婉脸上还全是伤痕……一定是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他看见白昭跟在后头出来，故意放慢脚步和他并排，想打听紫宸殿里的事情。白昭阴森地看他一眼，快步靠近步辇，请示有何吩咐。
白翰赶紧跟过去，隐约听见殿下说，“把叶孟奇叫来，现在，立刻。”
末了又补充，“要是他不来，你就将他绑来。申时之前本宫要见到人！若办不到，提头来见。”
白昭脸色一变，几乎是狂奔着离开。
白翰抖了抖。殿下一向对叶道长尊敬有加，今天竟然要绑人家进宫？还要申时之前？
他哥的脑袋好像有点危险啊……
几个桃院的女官跟在步辇后面，脸色非常难看。
太子将苏婉婉从紫宸殿抱出来的情景，她们到现在都还在震撼之中。女子踏入前朝已是违背规矩，要受杖责的。苏婉婉还敢在紫宸殿外跟殿下亲密接触，简直太嚣张了。
更可气的，殿下竟也不顾风评，公然与她搂抱。
她究竟给殿下吃了什么迷魂药？
跟着殿下出去不到十日，回来就一飞冲天，连宫中规矩都管不了她了，她凭什么？
那紫衣女官气不过，小声嘀咕，“奴婢和主子同乘步辇，这不合规矩。”
魏公公听见，走到那女官身边，低声道，“林司礼，你掌礼仪规矩多年，重华宫的规矩是谁定的，你比咱家清楚。”
紫衣女官听了，脸色一沉，不再说话。
众人也都沉默。只闻步辇内隐隐约约交谈，声音极小，听不真切。
见白昭离开，苏芷叹了口气道，“请叶道长来估计没用，这解药所需药材很罕见，恐怕他没有。”
赫连明睿紧紧盯着她。
“楚王给你下了什么毒？”
“没猜错的话是五日催命。”苏芷看着某人突然紧绷的表情，有些不解他为何如此紧张。“楚王说只有他有解药，”她摇摇他手臂，做出个舞娘标志性的媚笑，“你让白昭去偷呗。”
“偷？楚王府的东西，你以为偷得到？”
“偷他的东西很难吗？”
某人沉默不语，神色更加可怕。苏芷眉心一跳，以她的粗略观察，楚王府确实戒备森严。难不成真偷不到？
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不会吧？”她骨碌侧过身，凑近他，“再怎么也要试试，我可不想死这么惨！”
赫连明睿冷冷凝视她的脸，眸子里的情绪如一团乱麻纠缠。
良久他冷冰冰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这么惨。”
苏芷不懂他什么意思，细细一品，心是凉了半截。
“那麻烦你到时候，一刀给我个痛快。”她冲他揶揄地笑，心中却像被捅了一刀。
他的意思是，除了让她死的痛快些，他帮不了她……
可是为什么？刚才为了救她，他还公然和皇帝唱反调。怎么现在就这副样子？
她抱着一丝侥幸，看进他的眸。
“偷不偷得着，总得试试才知道啊。”
“楚王府有多难进，我比你清楚。”
他没避开她殷殷的注视，像是开诚布公地说，他拒绝。
“所以你帮不帮我偷？”
“不帮。”
苏芷的心完全凉了。赫连明睿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渣。
她看错他了。
“好，我自己去。”
苏芷冷笑一声，扒开帘子想往下跳。
还没迈开腿，只感到腰上被某人手臂一勾。她用力挣脱，却还是被他抓了回去。
他把她狠狠按进怀里。
苏芷瞬间被檀香味淹没。他的气息温热而急促，在她颈后铺开。
她心跳漏了一拍。回过神来之后，又很生气。
既然不愿救她，现在还戏弄她做什么？难道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免费玩具，他心血来潮的时候随手拿来玩一玩，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就随便扔掉吗？
“放开我！”苏芷用力推他。
可他压根没打算放开她。
苏芷真的被激怒了。这个人渣果然没把她当朋友。不，恐怕都没把她当人吧？
她这辈子，除了那个叛徒，还没因为谁这么生气过！
“之前你的戏演的真好啊，把我骗得为你命悬一线，现在我没用了，你就可以扔了是吧？”
她挣脱不开，扒着他手臂想重重咬一口，可想起他手臂上为她挨的那一剑，又该死的犹豫了。
到现在她都不想伤害他……醒醒啊苏芷，他是个人渣啊！
但最后她只是气呼呼地说，“混蛋！你这么想我死，不如现在掐死我吧！”
赫连明睿愣了愣，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
难道她看出他之前对她起了杀心？
不可能，他明明掩藏得那么好……
“我说什么你自己清楚！”苏芷恶狠狠瞪着他，“你不帮我偷东西就算了！我自己救自己不行吗！你别拦着我！”
“我没说不帮你。”赫连明睿松了口气。
原来她说的是去楚王府偷药这件事……真是个傻姑娘。
让他心里面扎了刺一般，她稍微一动一生气，他就心疼。
那他就紧紧抱住她，圈紧了，不让她动。
“你说了！你刚才说的！”苏芷被人搂得喘不过气。
“你傻么？我的意思是别去偷。我会让他亲自把解药拿出来。”他注视着她。她那气嘟嘟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他心都要化掉了。
苏芷抬头对上那双冷眸，里面隐隐有丝温柔在流转，盘桓不去。
她感到一阵莫名。
寻思片刻，她真想给他一巴掌。
而她竟然傻乎乎的信了！
就……好气！
“你这样骗我，良心不会痛吗！”她重重在他胸口拍了一下。
“不会。”他捉住她手腕，轻笑，“我没有良心。”
苏芷愣了一秒。
那他真棒啊！这话她没法接……
“但是……”他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声音温柔得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会救你。”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