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跑过了。
她拎着裙子，越过一个个树桩和坑洞。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夜晚清澈的空气拂过皮肤，舒服极了。
人喊马嘶在身后远远追逐，像是某个可怕梦境的怪物。
似乎因为他牵着她，她不担心跌倒，也不担心被梦魇追上。
他在笑，看上去很开心，像个偷跑出家门、夜不归宿的野孩子。
见他这幅孩子般的模样，她也忍不住笑了。虽然现在的情形危险万分，全然不是该笑出来的时候。
从刚才他和洛阴王的对话之中，苏芷大约明白了，左相是想在这里把他杀死，再扣以叛变的罪名。这样做，左相自己恐怕也难逃杀害太子的大罪。
他究竟拿着左相什么把柄，又或者左相与他有何等深仇大恨，竟然愿意鱼死网破呢？
苏芷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握紧他的手。像两匹骄傲而优雅的狼一般，他们越过一层层障碍，终于在一面崖壁下停住。
赫连明睿有些累，仍是边笑边大口喘气。回头看见苏芷一副轻松，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有些惊讶，笑道，“你不累？”
“不累。我看你挺累的，要不要我背你？”苏芷揶揄，心情竟有些愉快。原来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家伙，也有输给自己的时候。
某人竟大言不惭张开双臂，做出一副要她背的样子，“好啊。”
“去你的！”苏芷笑着按下他手臂，可刚刚触到，就冷不丁被他按进怀里。
这人的心也太大了吧！苏芷饶是淡定，此时也被他无所谓的模样惊到了，赶紧提醒，“后面还有追兵呢！”
“让他们追。”他笑，把她发髻上的梳子别好，“别弄掉了。”
她真是有些佩服他的胆量。后面跟上来的陈皓等人也看呆了，大敌当前，太子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见陈皓等人出现，赫连明睿问，“密道入口在何处？”
语气里终于有一丝严肃。
陈皓快步走到崖壁下面，爬开几块大石头和灌木丛，只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通向山体深处。
“走！”陈皓冲几个兄弟挥挥手，他们便鱼贯而入。他又看向赫连明睿和苏芷。二人互相对视片刻，跟在后头走了进去。
密道里很黑，宽度差不多能够四个人并肩通过。地面是碎石，不知是人为铺设还是自然如此，坑坑洼洼。
两侧墙壁是山体岩石自然形成，偶有露出泥土，植物的根系埋在其中。
几个草寇点燃火把。陈皓和另一个人正要把密道口的石头掩好，只听一声“慢着！”，洛阴王带着他的贴身太监和几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
“三、三弟！你也不等等你哥我！”洛阴王上气不接下气，站在赫连明睿面前拄着膝盖大口呼吸。
喘匀了，他见所有人都盯着他，尤其是那几个草寇面带不快，他急忙解释，“听、听着！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左相这老不死的手段，你们是不知道！表面上看着挺和蔼一老头，杀人那是毫不留情！他这次要搞死太子，我们这些挨太子旁边的，一个都跑不掉！”
陈皓难得与老冤家洛阴王意见一致，沉声道，“听那老贼的口气，是要把这山上的人都给杀光。咱们先往里走，这山中密道复杂得很，长得得有几十里，他们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找不到咱。到时候咱在从长计议。”
赫连明睿点头，牵着苏芷，“走。”
陈皓掩好入口，一行十几人便快速向前行进。
洛阴王紧紧跟在赫连明睿后面，皱眉叹气道，“你说本王怎么好巧不巧非要今晚来？真是鬼迷心窍了……”见赫连明睿不搭理他，好似没事人，洛阴王叹气更深：
“三弟，我说句实话，你可能不爱听。这次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二哥的意思是？”赫连明睿平淡地问。
“你想树立民望，大可以去搞其他人，为何非要跟左相这千年王八做对？楚王跟他一伙，他调兵易如反掌。”洛阴王凑上前去跟赫连明睿并排，这架势看着不像逃命，更像是两位皇子在散步讨论国事。苏芷不禁感慨，天家的气质就是不同啊……
洛阴王瞥了眼苏芷，目光有些移不开。片刻后他见赫连明睿淡淡看着自己，便尴尬咳了几声，继续道，“就算现在你侥幸逃脱，回去紫宸殿对质，估计你也赢不了。上京那帮老勋贵，都跟左相多多少少沾亲带故。到时候谁会为你说话？你这太子之位是坐不稳喽……”
这话一出，众人都默不作声。本来紧张的气氛突然像被冻住似的，变得阴冷。
苏芷本想说句话缓和气氛，却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她看向某人，黑眼珠泛着淡淡光泽，“你来这里不光是为了那个壳子吧？我看你早有准备，你是在等着左相来吗？”
某人依旧是那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微微挑眉，“你也不笨。”
“可这样很危险。”苏芷有些责备的意思。虽然陈皓说密道很长很复杂，可外面人那么多，用人海战术地毯式搜索，说不定就发现他们了，她也没有把握能不能逃出去。
就算她能逃出去，可他……她想起之前在明镜司里左相的表情。
左相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说完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心他的安危。
赫连明睿捏了捏她手心，仿佛毫不担心似的微微一笑，“本宫不亲自作饵，能把这大鱼引出来么？”
洛阴王听着这二人说话，一面叹息弟弟胆子大，一面奇怪，这女子竟然用平起平坐的语气和太子说话？他忍不住问道，“二弟，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他印象中太子一向规矩严厉，就算是宠妃，也不至于如此无礼。
不等人回答，陈皓脱口而出，“他俩是夫妻。”
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陈皓自己也愣了：看这二人亲密平等的样子，莫非苏队是太子的正妻么？
“你是太子妃？！”洛阴王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苏芷。他从未听说过太子有娶正妻。
前几日倒是听上京来的人讲，太子最近颇为宠爱他的司玺女官，甚至为此休了柳侯的女儿。莫非太子的新宠就是这位？
想到这里，他不禁多看了苏芷几眼。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她线条优雅的脸上，当真是迷人至极。
若不是太子捷足先登，他倒真想把她纳入府中……
听见洛阴王说她是太子妃，苏芷尴尬地咳一声，“不是，我是——”
话说一半，赫连明睿抬手拂上她唇瓣，指尖微微按下，低头在她耳畔轻轻呵出一句，“做本宫的太子妃，如何？”
声音带着笑意，撩人无比。
一阵鸡皮疙瘩顺着苏芷脊骨爬上来，她定了定神，“你别开玩笑了。”
演个戏而已，太子妃？怎么可能。除非他疯了。
“若是想，本宫回去便向苏府下聘礼。”他轻轻抚摸她的唇，调笑中带了几分严肃，“本宫最后问你一次。以后没机会了。”
苏芷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的剑茧，带着炙人的温度，像是在引诱她掉入他的陷阱。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就这么随着本能掉下去。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她觉得，她也许会愿意和他在一起。
但他是太子……想起后宫的勾心斗角她感到一阵厌烦，立刻清醒过来，平静地答道，“蒙殿下厚爱，我受不起。”
一时间，四周静谧，只听得见众人沙沙的脚步声。
太子向女官求婚，竟被拒绝……他们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能亲眼撞见这种场面。这件事，够吹一年的。
赫连明睿放下手，陷入沉默。
良久，他若无其事一笑，“如你所愿。”
苏芷听出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是因为她拒绝了他吗？她不敢确定。也许他只是因为玩笑没得逞，感到不愉快。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当他的正妻呢……毕竟她只是个临时演员。他不止一次说过，她是他的道具。
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了。
苏芷自嘲地笑了笑，往后抽手，试图挣脱他的牵握。她没想到的是，他真的松开了。
她松了口气，同时心口却有些难受，忍不住低叹一声。
赫连明睿立刻看向她。她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失落，掩饰地说道，“陈皓，我们还有好久能到出口？”
苏芷本以为打破尴尬场面，陈皓会快速回应。陈皓却不说话，拿着火把打量四周。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众人站着的地方，是一片开阔的山洞，约莫能松松站下一两百人，向上看不见顶。
四周有五六个乌黑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
片刻后，陈皓眉头皱起，“奇怪，这里我从来没来过。”
话音落，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陈皓。
“迷路了？”洛阴王赶紧跑到陈皓跟前，面带紧张。
陈皓不太愿承认自己带路出错，但目前的局势他也顾不上面子，索性承认，“没错，迷路了。”
闻声，几个草寇忽然停下脚步，面露惊惧之色。那被拐的小孩扑到一个草寇怀里，看上去无比害怕。
“大哥，你别跟俺们开玩笑！”有人说道。
“这种时候了我能开玩笑？！”陈皓明显不悦，往自己大腿上一拍巴掌，叹口气，“你们几个，去四周看看有没有认识的路。”
几个草寇应声散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如临大敌的神色，比刚才听到“洛阴王来了”的消息更加沉重。
“这是怎么了？”苏芷有些奇怪，迷路就迷路呗，怎么这群人跟死了亲爹一样？
洛阴王紧紧皱着眉，对苏芷道，“姑娘有没有听过连云山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