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场梦。
苏芷觉得胸口被击打着,喘不过气。
寒冷,黑暗,四肢都冻僵了。四周是隆隆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试着挣扎,却感到被什么东西束缚着。
“别乱动。”
她听见一个声音说。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泡在水里。赫连明睿紧紧抱住她,一手抓住藤条。手臂肌肉紧绷着,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伤口早已裂开。
河水已经有十几米深,树枝和土块掠过她身旁,眨眼就随着激流消失在洞窟深处。他们在水中像两片落叶,随时可能被卷走。
她嗅见淡淡的血腥味。有血从他袖子上洇出来。
他额头上泛着水珠,不知是河水还是疼出的冷汗。她蓦地心一疼。
“把我衣服脱了。”他突然命令,“我们绑一起。”
“绑……?我们会一起死掉的!”
苏芷颤抖着说。
她浑身冰凉无力,四肢仿佛不是她的。别说对抗水流了,她觉得自己都没法站起来。
如果他现在放手,她估计会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沉到激流之中。和他绑在一起的话,很明显她是个拖累。他疯了吗?
他催促,“那就一起死。快!”
水流轰鸣几乎掩盖了他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他眼中的坚定,带着些许不耐烦。她心中一震。他是认真的吗?
水流越来越大,洞壁上的石头被打了下来。支撑他们的藤条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扯断。
苏芷不敢耽搁,脱下他外袍,往两人腰间绕了一圈,系了个活结。
他阴沉地看她一眼,藤条往胳膊上一绕,起手将绕在两人腰间的衣服拉紧,打了个死结。
苏芷被勒进他怀中,侧脸贴在他胸口。
他心跳很快,很用力,她感到他的肋骨都在震颤,像是把一辈子全部的力气全用上了。
他一个人怎么能对抗山洪的力量?苏芷看着身边掠过的树干,它们被拦腰撕裂,瞬间被水流吞噬。连这些庞然大物都无法支撑……
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苏芷拉了拉那个死结。他们拴在一起了。
“这样我们谁都别想逃出去……”和他生死与共,她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她一点也不想他死。
“我就是要拖你后腿。”他唇贴住她鬓角,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戏谑。
听到这句话,苏芷颤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去了。
她才是那个拖后腿的人。
那阵剧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现在只想昏睡过去。要是他放开她,她立刻就会沉到水底。
他完全可以弃她不顾,自己逃出去。
但他没有。
她想不明白。他明明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她不过是他的棋子,随时可以抛弃。
为什么?
她错愕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却见他双唇颤抖,强作无事般对她笑,“别怕。”
他脸上毫无血色,身体冰冷,甚至比她颤抖得更剧烈。苏芷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和她一样虚弱。
不能让他一个人承受。
苏芷从疲惫中清醒过来,感觉手臂恢复了些力量。她抓住另一根藤条,回敬他一个笑容,“你才是,别怕。”
汗珠流到他下颌,滴在她额头上。他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心底有某种陌生而强烈的情愫在涌动。
他轻笑,“有你陪我下地狱。我怕什么。”
笑声被铺天盖地的轰鸣撕碎。
忽而一阵巨浪朝二人扑来,劈头盖脸砸下。
赫连明睿按住她的头,弓起背将她护在怀里。
水墙直直砸在他身上。苏芷窝在他怀里,水浪完全没有碰到她,竟也被震得浑身发麻。
下一秒苏芷感到水流将他们往下扯,抬头一看,是赫连明睿的手松开了。她暗道不妙。他被砸晕了。
巨浪将他们拖入水中。
苏芷死死抓住手中藤条,勉强没被涡流卷走。她憋着气,用力向水面攀缘。
浮出水面,她深吸一口气,让赫连明睿的头靠在她肩上。
水面上的水流平缓了许多,看来最大的洪峰已经挺过去了。苏芷心落下来。她怕他窒息,拂去他脸上的水,随后攀着藤蔓来到洞壁边缘。
这阵巨浪将水位推高了好几米,苏芷抬头一看,他们离洞顶只有不到两米了。
而洞顶那道缝,足够宽,他们能出去!
苏芷激动极了,她打量四周,只见不远处的洞壁,坡度比较缓,上面有些落脚处。
她转了个身,将他背在身后,扶着藤蔓朝那道缓坡游过去。
她的手脚仍然发软,冰冷的水将她身上的温度冲走,腹中不断痉挛。
“加油……再忍忍,马上就到了……”她轻声说着,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给自己打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爬到了缓坡上。洞壁湿滑,她小心落脚,一寸一寸离开水中。
终于脱离水面。失去了水的浮力,赫连明睿的全部重量便压在她身上。她感到四肢沉重,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趴在石头上。
小肚子撞到地面,突然钻心地疼!
苏芷浑身抽搐几下,差点没滚下去。她感到双腿间涌出一股热,回头一看,乌黑的血从身体下面流出来。
该死……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来!
她怕自己疼得失去意识再度落水,便狠狠抠住岩石,疯了一样向上爬。
斜坡只有六七米长。可在她看来却像是永远走不完的路。
每往前挪动一寸,她的身体就要撕裂一般,如同有几十个刀片在腹中搅动。但她不能停下。要在失去意识之前离开这里……
她怕自己昏过去,紧紧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指甲盖抠进石缝,被掀掉了一半,可她压根不觉得痛。
腹痛已经掩盖了一切其他疼痛。
不知爬了多久,她意识已经在模糊的边缘。眼前黑沉沉一片,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照亮了。
阳光……?
她蓦地感到有些暖意,又向前挪了一寸。手指触碰到一些松软的东西……
摸到泥土的那一瞬,眼泪几乎落下来。
“出来了……我们一起。”
……
赫连明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洛阴王的府邸。
身边……没有她。
“她在哪里?”他疯了一样爬起来,抓住洛阴王的袖子。
洛阴王正在给他吹药,见他这反应被吓得够呛,“我的小祖宗,快躺回去啊!你烧还没退呢,想死吗?”
“她在哪里?”除了她的消息,他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他们拴在一起。
他明明系了死结的。她不可能被冲散。
他活下来,她一定也能活下来!
洛阴王和几个下人把赫连明睿按回床上,盖好被子。
“放心吧,你那宝贝司玺没死,是她亲手把你交给我的。”洛阴王叹了口气,把事情前后给赫连明睿说了。
原来,洛阴王偷偷出去方便,在一道缝隙旁边捡到了昏迷的这两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拖到藏身处。
苏芷先醒来,得知左相围山的情况,便要去劝退左相,要他好好照顾太子。临走前她还威胁他说,要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把他碎尸万段。那模样恐怖的很,跟白昭有的一拼。
“三弟,你身边怎么都是些变态?”洛阴王叹惜着,把药递到人跟前。
赫连明睿没接,沉声问,“她找左相做什么?”
“劝他退兵啊。”洛阴王强行把一勺药喂到人嘴里,“你和那小孩子都高烧不退,她急着让你们下山治病,就去找那老不死的了。”说着,他脸上露出一缕赞叹之色,“没想到她还真有这本事,离开不到一炷香,左相的人马就全滚蛋了。”
赫连明睿勉强喝下那勺药,脸色更加阴沉。
“她后来去了哪里?”
“好像……被左相带走了。”
“好像?”赫连明睿眸光一冷,“说清楚点。”
洛阴王被这冷冽气场吓了一跳,“你那么凶干什么?我也是听那几个草寇说的。”
“左相带她去了哪里?”
“看方向应该是回京了。我想不通,这老王八为了搞死你把洛渠都扒了,为什么还没逮着你就走了呢?你家那位司玺莫不是会些妖术?”洛阴王面露疑色。
想到洛渠,他又是痛心疾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三弟,你可要为哥哥我出这口气!扒洛渠这件事你回去要狠狠参他一本!这老不死的,我就不信你太子都治不了他!”
“这事我会帮你办。”赫连明睿抢过药碗一口气喝完,利索站起身。
“叫个人来给我更衣,我要回京。”
洛阴王赶紧按住他,“等等,你这样回去不是去送死吗!万一左相在路上埋伏……好歹叫几个亲信来接你啊?”
“借你府兵一用。”
“这没问题,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说了算。”
“三弟你别犟了!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值得吗?”洛阴王冲到人前面,关上门。
“你管的未免太宽。”赫连明睿冷冷看着他。
“我知道她救了你,可救命之恩也不是这么报的。况且左相不一定会杀了她。你就再等两天回去不行吗?”
赫连明睿冷冷看着他,没有回答。
洛阴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三弟的脾气他是清楚的。
凡是他认定的事情,头破血流也会去做完。哪怕把父皇搬来,也挡不住他。
洛阴王感到一阵头大。算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叫来几个丫鬟给赫连明睿更衣。一切准备妥当,却见赫连明睿望着匣子出神。
洛阴王伸头一看,匣子里有把桃木梳子。
“你喜欢?喜欢就……送你,也不是什么值钱的。”
虽然只是几十文的东西,但洛阴王还是有些心疼。他拿出桃木梳让下人用盒子装好,心想,三弟的爱好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赫连明睿没接,起身走了出去。洛阴王一头雾水,也跟着出去了。
三十余府兵已经候在院子里。洛阴王交代了几句利害关系,说是护不好太子他们就都得人头落地。
府兵们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他们跟着洛阴王过惯了太平日子,平日里最多去欺压一下封地的草民,今天这趟差事可真是难煞他们了。
赫连明睿漫不经心听着,洛阴王一时无话可说,便捅捅他,“你来说几句。”
“你们不用跟着本宫。”赫连明睿捡起一根树杈,在地上画了幅地形图,着重在某个位置打了个叉,“去这里,接我一个朋友。”
说着他看向洛阴王,“本宫这位朋友要在皇兄府上住几日,皇兄对外称是你的朋友即可。”
“住几日?那是几日?”洛阴王一惊,立刻屈指计算花销。太子的朋友那一定不能怠慢,吃喝用度怕都要用最好的……唉,他的钱哪。
“不多,三日。回京之后本宫会派人来接他。”
赫连明睿说完,随手牵了匹马就向院外走去。洛阴王反应过来,急忙追上要拦住他。这厮竟然想一个人骑马回去?要是半路死在他封地里,他怎么向父皇交代?
两人一前一后还没走出门,只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闯进来。
几个家丁跟在后面大喊,“站住!你敢私闯王府!”
那人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直直冲进来,撞见赫连明睿,他立刻站住,大声叫道,“殿下!你果然在这里!”
“白昭?”赫连明睿愣住。
白昭急得眉头紧皱,顾不得有旁人在场,直说道,“殿下,司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