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观。
苏芷坐在门槛上,呆呆看院里梧桐树投下的影子。
早上是早朝,下午是柳云笙。只要晚上再找个人黏着,假装走不开,今天就逃过了去见幕后人的任务。
但她心情一点都不轻松。本来打算到这儿好好思考如何应付下次任务,但一见到叶孟奇,就想起赫连明睿那张脸。
然后,脑袋就乱了。
破庙之中,叶孟奇一边哼着戏,一边熬膏药。柳云笙在旁边打下手,等着膏药弄好给花知微送去。这几日花知微住在柳府养伤,按照叶孟奇的说法,不出三个月,保准将他腰背腿脚的骨头复位。
柳云笙巴不得一睹当年花大才子的风采,送药是颇为殷勤。
不过今天,他心思却飘到了苏婉婉身上。
早朝那阵,目睹这女人走了之后,他来到崇天门外,刚牵了马,就见她火急火燎跑过来,要和他一路。
还说,“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太子的命令,非要我跟着你去。”
柳云笙摸不着头脑,但这么好看的姑娘要他办事,他怎会拒绝?于是一把将人捞上马背,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离开了皇城。
路上他讲了几个笑话想让她开心开心,可她只是“嗯”几声表示自己听见,笑都不带笑的。
到了白露观,她依然是那幅心不在焉的模样。
柳云笙不住摇头叹息。这个赫连明睿,把人家姑娘惹火了就不见人影,要他柳云笙来收拾烂摊子么?
苏芷和柳云笙正各怀心事,突然听见破庙外面传来一阵人喊马嘶。
紧接着,一老一少两个人架着一个呻吟不止的中年男人,满脸焦急走了进来。
“叶道长!叶道长在吗?”架人的那老头看了眼苏芷,探头往破庙里瞧。
三人皆是一身绸缎衣裳,看样子是富贵人家。中年男人满脸是血,四肢抽搐,嘴里含混不清念叨着什么,眼神十分诡异。苏芷突然觉着有点不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模样……
不等她细想,只见那中年男人痛苦地大叫一声,然后咕噜咕噜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
老头见状,做贼似地瞥了眼苏芷,急忙捂住男人的嘴,骂道,“别叫!”
苏芷更加疑惑。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终于听清男人说的是“给我药”。
她心口蓦地一震。
这人正在犯药瘾!
难怪她觉着眼熟了。这人的症状跟山洞里赫连明睿的症状,一模一样!
她急急问那老头,“他这是药瘾犯了吗?”
老头身子一抖,惊慌地瞪着她,怒道,“没有!你这丫头片子别瞎说!”
说完他紧张兮兮看了看四周,旋即招呼少年,一起把中年男人抬进破庙。
苏芷更奇怪了,悄悄看着里面动静。
叶孟奇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瞟了眼进来的三个人。老头立刻把男人放下,跪到地上冲叶孟奇磕头。
“道长!半仙!求您救救我这不争气的儿啊!”
“怎么了?”叶孟奇悠悠搅着那口黑铁锅里黏糊糊的东西。
老头看了看柳云笙,欲言又止。柳云笙见状,知趣地走出破庙,把门一关。
“关门做啥?”苏芷瞪了眼柳云笙。
“要命的秘密,看去了怕是要被灭口。”柳云笙嘿嘿一笑,拉着她走到院中梧桐树下。
“灭口?为啥?”苏芷更好奇了。
“你不知道?”柳云笙诧异的看着她。
“咳……我们聊别的。”苏芷赶紧转移话题。看柳云笙惊讶的表情,她隐约感觉这事情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她再追问下去,恐怕暴露身份。
二人闲聊了会儿,苏芷旁敲侧击套了话,心情却是沉到谷底。
原来,男子确实是中了药瘾。此药名为“相思丸”,食之能见极乐幻象,日夜想之,故名“相思”。若多日不得食,就会七窍流血,浑身如蚂蚁嗜咬,疼痒难耐。
这东西吃多了,五脏六腑会迅速衰竭,无药可解,只能慢慢等死。
南边的梁国曾用此药对付大夏军队,使夏军战力丧失,沧州之战溃败,导致大夏至今未能统一天下。皇帝为此大怒,下令严禁此药。
《大夏律》明言,但凡持有或服用此药者,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国戚,皆杀无赦。
也难怪那天她见到赫连明睿犯了药瘾,他用死来威胁她不准提起……
苏芷感到一阵难受。
赫连明睿让她知道了自己要命的秘密,说明他信任她。但她宁愿不要这种信任。
她只希望某人好好的,跟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关系……
柳云笙见人脸色突然难看,心道或许不该说这种沉重话题,便讲了几个笑话。
苏芷勉强笑了几声。
……
入夜,柳云笙和苏芷回到重华宫。
刚踏进大门,只听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有女子叫着,“太子哥哥等等我!”
苏芷回头看,果然是那两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赫连明睿默不作声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云出月跟在后头小跑,她抬头看见苏芷,得意地笑了笑,伸手挽住某人手臂,撒娇似地摇了摇,“三哥哥,月儿今晚就在重华宫住。”
三哥哥……叫的可真亲切。
苏芷很不爽,正想上前把云出月拉开,却被柳云笙抓住手腕,悄声在她耳边道“别冲动”。
她瞪了柳云笙一眼,对云出月道,“重华宫是什么地方,你想住就住?”
云出月愣了片刻,满脸不屑,笑道,“三哥哥的地盘,我当然想住就住,你个奴才管得着吗?”
说着又摇了摇赫连明睿的手臂,万分委屈地说,“三哥哥你看,这奴才欺负我!”
赫连明睿目光落到柳云笙身上,看到他与苏芷拉着手,眉间爬起一片阴云。
随后他看向苏芷,语气冷淡,“本宫的事情,与你何干?”
苏芷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竟然这样跟她说话……她为他差点死了几回,他竟然说,与她何干?
“是,殿下的事情,跟奴婢没有任何关系。”苏芷冷笑,心口却是一颤。
“从今往后殿下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奴婢不再过问。”
说完,她甩开柳云笙,头也不回向桃院走去。
云出月高兴极了,抱住某人的腰,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模样娇羞又天真。
“太子哥哥,月儿今晚要和你睡!”
她故意大声说给苏芷听。说完,她抬头期待地看向赫连明睿。
却见他神情冰冷,望着苏芷离开的方向,眸子里的寒意几乎把空气冻住。
……
苏芷踢开房门,径直走进里屋,把门砰地一关。
燕儿正在外厅和张顺扔骰子玩,见苏芷这副模样,赶紧扔了骰子,跑到门口。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屋内一片安静。燕儿感觉不妙,试着开门,可门从里面锁上了。张顺附耳在门上听了听,摇手示意里面没动静。
燕儿又问,“主子,我给您打水洗漱?”
“不用。”
里面终于传出了声音。
门外两人松了口气。燕儿还是有些不放心:“您真没事吗?”
“没事。”
声音有些发抖。
看来肯定是有事的。燕儿瞪了眼张顺,“都怪你这扫把星,把你家柳嫔克死了,现在又来克我家主子。”
张顺耷着脸不说话。柳嫔被休之后,他就被派去膳房烧火,累得不行。听说苏司玺怀了殿下的孩子,本想来拜拜山头,看能不能收留他打杂,没想赶上了人心情不好。怪他咯?
燕儿还想再数落他几句,只听门外魏公公急急叫道,“太子殿下到!”
两人心中一慌,不等转身跪地行礼,只见殿下大步走到门前,脸色阴冷,气场骇人。
他推了推门,没开,骂了句,“该死!”旋即飞起一脚。
只听一声巨响,门被踢开。
殿下径直走进里屋,把门重重关上。门被弹开,他又踢个椅子过去抵住。
燕儿和张顺哪见过殿下这么发火的,吓得浑身一抖跪倒在地。魏公公一脸焦急赶进来,小声问这俩,“怎么回事?”
二人额头直冒冷汗,面面相觑,摇头。
片刻,只听屋内传来一声“滚”。
三人脸色皆是一变。燕儿道,“糟了,吵架了!”
……
苏芷被某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赫连明睿按住她双手,眸光阴冷,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让我滚?”
“这是我的房间,当然是你滚。”苏芷冷笑。她知道,整个重华宫都是他的,桃院这间小屋也不例外。
可这短短一个月,他给她的温暖,让她把这里当成了家。
他被气笑了。“你让我去哪?”
“去和扶风郡主一起睡啊!”她嘴上笑着,心口却疼得不行,像是被绳索捆住一样。
直到今天,她终于明白,他对她的温柔,不过是演戏。
那她就成全他吧……
她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赫连明睿死死锁住她,像是打量猎物般,冷眸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
良久,他笑了笑,“本宫和谁睡,与你无关。”
苏芷被狠狠刺痛了。
对,与她无关。所以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碍他的眼吗?
挡着他和别的女人快活吗?
“好,你不走,我走。”
“你要去哪?”
赫连明睿伸手扯开她的衣领。
“你管我去哪!放开我!”她拼命反抗,却被死死压住。
他唇角抖了抖,像是笑,又像是生气。
“去找柳云笙?”
“怎么?不行?”苏芷笑得咬牙切齿。
他眸光蓦地沉下去,手上用力一撕。
他感到心口一阵灼热。他从未如此渴望过。
“不行。”他极力让声音冰冷,压住心中那股火。
但是她的挣扎,让那火焰更剧烈。
他呼吸急,俯身罩住她,她颈侧一抹雪白。
那里有他亲手刻下的记号。
“你是我的私有物。”他凑近她耳边,声音被火焰灼烧得嘶哑。
他要让她记住,用身体记住,她属于他。
……
他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
苏芷昏昏沉沉,看褚灵儿为他穿衣。
锦袍玉冠,宛如天人。
他打扮整齐径直走出门,没看她一眼,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苏芷浑身酸痛,想拄着床起身,忽而感到手里有什么东西。她颤颤巍巍拿起来,放到眼前。
是一把桃木梳子。和之前他给她梳头的那把,一模一样。
她苦笑一声。真是讽刺,他之前还说要天天为她梳头。
不过是句空话罢了。
她为何会如此天真,相信这个冰冷无情的人?
她又想起楚王府那间小屋里,柳非烟对她说的话:
“太子眼里,你只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玩具。”
她忽而感到心痛,冰冷地笑了。她和柳非烟,有什么不同?
燕儿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奇怪,又不敢问,端了水要为她梳洗穿衣。苏芷把她使唤出去。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她一片狼藉的模样。
燕儿见她雪白颈项上全是吻痕,脸一红,知趣地关上门退出。
苏芷费了好大力气爬起身穿衣服,随后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脸上的伤痕,暗自发誓,以后不会再为某人受伤。
她抹了药,恍而记起这药是赫连明睿给她的。她动摇了一秒。
随后,她狠狠掐自己几下。
清醒一点!现在,他是死是活再也与她无关。
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找到叛徒。
苏芷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梳洗完毕,她把那桃木梳子放进抽屉最里面,她永远看不到的角落。
燕儿已经在正厅备好了早点,见她不太高兴,试着安慰了句,“殿下去上朝了,您别太牵挂。”
苏芷嚼着馒头,听到那两个字心头颤了一下。她摇摇头把那人的样貌甩出脑海。
现在,她首要调查的对象就是苏婉婉的幕后主使。那人持有子弹壳,嫌疑很大。
联系上那人的第一步,就是弄清楚“老时间,老地点”指的是什么。
她思考良久,决定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一定知道些苏婉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