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闻声一看，正是扶风郡主在叫她。这粉衣少女带着一股子傲气，上下打量她片刻，冷笑道：“本郡主还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就你这样子，呵，害我白担心好几晚上。”
众人见郡主过来，纷纷跪下，不敢抬头。
扶风郡主云出月的大名，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芷也听闻过不少她的轶事。
云出月长着副秀丽模样，骨子里却是个混世魔王，成天与上京纨绔骑马射猎、打架斗殴，最爱的项目是让人头顶香瓜，她用箭射穿。
可惜她射术不佳，经常把人射死。这些人通常是路边拉来的叫花子，要么是王公贵族家中的奴婢，死了稀疏平常。有仗义之人去告官府，可哪个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扶风郡主的麻烦？最后都是层层包庇，把案卷压了下去。
宫人们鸦雀无声，生怕云出月一时兴起，拉他们去顶香瓜。
苏芷倒是不慌不忙，给人问了安。
云出月见人不卑不亢，端是一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样子，有些恼火。她指着苏芷，命令身后的太监，“给我绑了！”
有识相的太监知道她又想射箭了，赶紧提醒：“郡主，这是太子殿下的女官，万万使不得。”
“太子哥哥的东西，就是本郡主的东西。”云出月一抬手，身后宫女立刻呈上马鞭。云出月拿起来，抽了那太监几鞭子，柳眉一竖，“不过是个狗奴才，有何使不得？快绑起来！”
说着又指着另一个太监道，“你，去给本郡主买一车香瓜！”
那太监额头冷汗直冒，跪下道，“启禀郡主，这个季节没有香瓜。”
“没有？”云出月皱眉，用马鞭敲了敲人脑袋，“那就用你的脑袋代替香瓜，怎么样？”
“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去找香瓜！”太监脸色煞白，猛磕了几个头，赶紧离开。
随后上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手就要按住苏芷。
苏芷不知自己是哪儿惹到了扶风郡主，叹了口气，拔腿溜到一队禁军身后。
瞅着扶风郡主这小身板，十个也不是她的对手。但人家毕竟是皇后的亲戚，她不想给赫连明睿惹麻烦。
太监看见苏芷抱上禁军大腿，不敢上前。禁军见是扶风郡主，也是颇为难，索性站着不动。
两边僵持许久，云出月急了，鞭子舞得嗖嗖响，大叫道，“你们愣着做什么？抓她啊！”
太监硬着头皮跑到那排禁军身后，苏芷哭笑不得，绕着天阶下面几排禁军，跟他们玩起了追逐赛。论障碍跑，可没人是她的对手。
见苏芷灵活得跟泥鳅似的，云出月恼火不已，跳脚大叫，又有几个太监加入战局。半柱香下来，太监们是气喘吁吁，苏芷倒是一脸轻松，禁军们面面相觑，又不好出手。
这时，天阶上传来一声高喝：“何人大胆，在紫宸殿外喧哗？统统抓起来！”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李公公。禁军们听到命令都松了口气，把那一群太监和苏芷悉数拿下。
苏芷乖乖任拿。有赫连明睿在，李公公也不敢把她怎样。她有这个自信。
李公公从台阶走下来，走到一半看见云出月，心道麻烦，便想着把云出月手下的太监和那宫女，各打三十大板了事。再走几步，看清那宫女是苏芷，李公公感到一阵绝望。要是打了这女人，太子还不得把他活剥了？
李公公只得板起脸训了几句，让禁军把人放了。又公事公办对云出月道，“郡主，紫宸殿不是女子来的地方，请您到崇天门外歇息。”
听见李公公这么说，云出月想起什么似的，拔腿就往天阶上跑。
众人傻眼，李公公赶紧指挥禁军，“拦住她！”
禁军一拥而上，追在云出月身后，但谁也不敢伸手逮她。众人都晓得，扶风郡主是皇帝最宠爱的郡主，她在上京的府邸比公主府都大。
上次她私闯御书房，有个愣头青拦她，把她手给扭了，最后被降了职。
这么尊大佛，谁敢碰？
云出月料定无人敢抓自己，得意一笑，提着裙子冲进紫宸殿。
众人在天阶下面看得目瞪口呆。李公公跺脚说了句“胡闹”，急匆匆跟着爬上天阶。
片刻之后，只听天阶上方传来云出月的大喊：
“我才不嫁柳云笙那混账东西！”
音量很大，崇天门外都能听见。
天阶下众人议论纷纷，苏芷好奇问了个小太监，原来是柳侯痛失爱女，身体欠佳，已多日不上朝。皇上开恩把扶风郡主指婚给柳云笙，打算赔柳侯一个儿媳妇。
苏芷暗暗咂舌。皇帝这操作是真的秀，这不明摆着是让柳家永无宁日么？
柳云笙还不得被新娘子几鞭子抽成猪头？那花天酒地的日子恐怕过不成了。苏芷忍不住唏嘘，这就是三妻四妾的现世报吗？什么时候给赫连明睿也来一次……
可能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云出月又大喊：“我要嫁给太子哥哥！”
等等，这人要嫁给赫连明睿？
不行！
苏芷心中一急，抬头向天阶上看去。
只见赫连明睿拉着云出月的手，神色阴冷，大步走下天阶。
“明睿哥哥，你拉痛我了！”云出月小脸通红，用力挣扎。可她的力气哪比得上人，挣了几下无济于事，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天阶上，放声大哭。
“别闹。”赫连明睿冷冰冰看她片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拎小鸡似的把云出月揪起来。
云出月哭得更狠了。赫连明睿表情愈发冰冷，手臂往她腿弯一勾，将人横抱住，大步走下天阶。
云出月抬手勾住人脖颈，小脸往人怀中一埋，呜呜哭起来。
苏芷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那二人走到天阶下面。赫连明睿看到苏芷，表情微微僵硬，立刻把云出月放到地上。
“呜呜呜呜……我要嫁给明睿哥哥……”
云出月抱紧人不放手，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荡然无存，只剩一副娇羞可爱的小女人模样。
真是惹人怜爱啊。苏芷酸酸地想，连她都忍不住想去安慰她了，赫连明睿此时恐怕心都化了吧？
她和他四目相对。那双冷眸里果然漫过几许柔光，不再如之前那般阴冷刺骨。苏芷看着他眼中的温柔，突然感觉生气，冷冷叫了声，“殿下。”
赫连明睿看她片刻，欲言又止。他拉着云出月，径直走到那堆宫人跟前。
“把你们主子看好。再有此事，尔等同罪。”
他声音平淡，气场却十分慑人。宫人们纷纷跪下，大气不敢出。
说完，他把云出月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拉下来，转身走上天阶。走到一半，又回头往苏芷这边看，眸色深沉。
苏芷白他一眼，旋即转头盯着另一个方向。
明明是晴空万里，春风吹拂，远远有花瓣纷飞，多么美好的一天。
但她一点都不高兴。
云出月被禁军拉到崇天门外，天阶脚下都能听见她诅咒柳云笙的声音。
……
下了朝，官员三五成群从天阶走下来，交头接耳好像说着什么事情。苏芷竖起耳朵，仿佛听见了“太子大婚”。
等等，这货要结婚了？
想起云出月，苏芷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抬头只见赫连明睿大步走下天阶，一边走一边解开冠冕的带子。
苏芷想上去问问他，还没抬脚，看到他把冠冕递给魏公公，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头也不回地朝崇天门外走去。
魏公公不明所以，小跑跟着出了崇天门。赫连明睿没理他，随手牵了匹马就朝着皇宫外去。
云出月见了，也牵了匹马跟上。
苏芷望见了这一切。
这人，是要和云出月去骑马玩么？
她望着那两人前后策马离开，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想起昨晚他对她还如恋人般亲昵，苏芷就又气又难过。果然，他是在演戏吧。
他有云出月，有重华宫一干嫔妃，兴许还有不少人暗恋他。他还要大婚。
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正沮丧着，她感到一个影子罩住了自己。
然后是个温和的声音：
“苏婉婉，好久不见。”
苏芷心中暗道不妙，抬头一看，赫连辰苍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离她很近，几乎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发髻。
她赶紧往后退两步，屈膝道，“楚王殿下万安。”
“怎么，还在害怕本王？”赫连辰苍温温一笑。
其他人都觉得这笑容如沐春风。但苏芷却感到一阵寒意。
她心说，当然怕了，给她下毒还想杀死她，遇见这种人难不成还要笑脸相迎？
嘴上却道，“殿下的威严让奴婢敬畏。”
“你的伶牙俐齿，真让本王喜欢。”
赫连辰苍勾唇，慢慢逼近她。她想后退，却被人一把抓住肩膀。
他忽然低头，气息喷洒在她颈后。
“太子大婚，想必你都听到了。”他带着笑意。
“那又怎样？”苏芷抖了一下，故作镇定，“太子殿下与谁结婚，跟奴婢没有关系。”
“你喜欢他。”赫连辰苍说完，沉默片刻，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感到她肩膀微微颤抖，他心中又是喜悦，又是嫉妒。
他看透了她的心。
可她心中，全是那个人……
隔着薄薄的衣服，赫连辰苍将她肩膀捏得更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锁骨，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出这句话：
“本王可以帮你。”
苏芷浑身僵硬。
虽然理智上知道他现在没法伤害她，但她本能地惧怕这个人。
她定了定神，冷冷道：“奴婢不需要王爷帮忙。”
“你会来求本王的。”赫连辰苍放开她。他带着某种可怕的自信，看进她双眸。
良久，他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
苏芷怔在原地，细细回想赫连辰苍话中的意思，全然无视周围女官怪异的目光。
柳云笙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到，抬头只见柳云笙站在了面前。
“见过柳少卿！”其他人给柳云笙问好。
柳云笙点头示意，把苏芷拉到无人处，压低声音，“你跟楚王什么关系？”
见人一脸好奇，苏芷叹了口气，“大概是宿敌吧。”
柳云笙有些不信。刚才他亲眼看到楚王的动作，几乎是将她搂进怀里去了。他正想进一步询问，却听苏芷问他，“太子跟扶风郡主什么关系？”
“他们俩？”柳云笙抬起笏板当扇子摇了摇，神秘一笑，“他们的关系可非同寻常。”
“什么叫非同寻常？”苏芷抓住他袖子。这一脸急切的模样，让柳云笙有几分明白。
他用笏板指了指她心口，笑道：“你在吃醋？”
“我不是！我没有！”苏芷赶紧否认，脸却红了。
“啧，难得你也会脸红。之前你讲那些段子都面不改色的。”柳云笙揶揄。他第一次见她脸红，惊讶之余，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对他动了真心？”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语气忽而严肃。
苏芷深深叹气，“你就别打趣我了。说吧，他们什么关系？”
柳云笙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沉默很久。苏芷不停催他，他只得说，“皇上曾经把扶风郡主指婚给太子。太子同意了。”
“同意了？”苏芷心脏几乎停跳。莫非赫连明睿喜欢云出月吗？
柳云笙点头。
“当时扶风郡主年幼，婚事就一直拖到今天。然后昨天不知怎么的，皇上突然把扶风郡主指给我。”
说完，柳云笙苦笑一下，脸上写着三个大字：不愿意。
“所以他们现在要……”苏芷没有说下去。
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她只感到窒息一般难受。
她不希望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这场婚礼是迟早的事情。”柳云笙看见她难过的样子，叹气道，“你别妄想太多。他身边的女人，永远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你明白吗？”
苏芷沉默不语。
她当然明白。但她就是很难过……
“做太子的女人，迟早要接受这个现实。”柳云笙见她眸色灰暗，蓦地有些心疼，安慰道，“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苏芷强令自己平静下来。
喜欢有什么用呢？如果他像喜欢她一样喜欢着其他人，逢场作戏，那还不如不喜欢。
但她无法怪他。他一开始就说了只是演戏，而且从未对她承诺什么。
是她自己入戏太深。
她感到心口发紧，强行笑了笑。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但我不会接受。”
柳云笙沉默片刻，说道，“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宠谁像宠你这般放肆。你在他心里，应该是特别的存在。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开心点……”
“我很开心。”苏芷麻木地说。
柳云笙叹气。
“给你个建议吧。知足常乐。好好享受他对你的宠爱，其他事情，不要奢求。”
“谢谢你的建议。可心是不能分享的。”
也许柳云笙的心可以，赫连明睿的也可以。但她的心不能分割。
心被分割了就会流血，会死掉，不是吗？
她只想把心完完整整交给某个人，也希望得到那个人一颗完整的心。
但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苏芷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阳光之下，她的背影如同梦境，美好而虚无。
柳云笙望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他当然也希望遇见一心人。但这终究是个幻梦。
所谓唯一，在这稍微付出真心就可能被利用的深宫之中，怎么可能存在？
逢场作戏是所有活下来的人的本能。对太子，自然也是如此。
这个女人真是傻的可以。她以为她能为太子去死，太子就会把心交给她么？
柳云笙摇头叹息。赫连明睿那个冷血动物，恐怕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