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外,一位粉衣少女骑马路过,身后跟着十余骑随从。
那把匕首如乘风般,准确地扎在她胸口!
少女一声惨叫,从马背坠落。苏芷脱口而出:“云出月!”
赫连明睿闻声回头,旋即放开苏芷,推搡人群挤了出去。
很快,那队人马乱作一团,有人大叫,“有刺客!”看戏的人群安静几秒,随后尖叫声四起,如一群惊鸟,纷纷散开。
苏芷跟着挤过去。
人喊马嘶之中,只见赫连明睿半跪在地上,怀中是颤抖不止的云出月。她面色惨白,大口喘着气。随着呼吸,她肩胛处有血渗出,将粉衣染得通红。
“三哥哥……”云出月看到抱着她的男人是赫连明睿,平静不少,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我在。”赫连明睿仔细检查她的伤势,眉头皱起。
苏芷见状,觉着自己有些多余。她看向人群四散的方向,蓦地见那投掷匕首的男人。他正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我去追刺客!”苏芷从云出月的随从手中拉过一匹马。她拍了拍马鞍,翻身要上去。
“你照顾她。”赫连明睿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将她拉开。苏芷愣了愣,见他跨上马背,朝城外飞驰而去。她好像在他眉宇间,看到一丝愤怒……
地上,云出月靠在一个随从怀中,带着哭腔喊着,“明睿哥哥,你不要走!”
她一叫,立刻有血从伤口涌出。抱着云出月的随从手足无措,惊呼道,“郡主!千万不要动气!”
其余随从立刻跪地,大呼,“请郡主不要动怒!”
这帮随从都是干什么吃的?就看着伤员流血吗?苏芷无语,蹲下身帮人止血。
云出月打量苏芷几眼,脸上的表情更扭曲了。
“是你?”
“是我。”苏芷按住她肩膀,“不想你这胳膊废了的话,就别乱动。”
“你这奴才,不要碰本郡主……”云出月被这么一按,疼得龇牙咧嘴,狠狠瞪着她。
苏芷不搭理,检查了一下匕首。可能是刺客离得太远,匕首插得不深,没伤到心肺这两处要害。不过涌出的血颜色鲜红,应该是插断了某根动脉。
要是不及时处理,估计会流血到死。
苏芷往身上掏了掏,发现手里捏着赫连明睿的帕子,于是用这帕子,扎住云出月肩胛处。
云出月见帕子上绣着个麒麟,惊讶道,“你怎么会有三哥哥的手帕?”
“他给我的。”苏芷说着,撕下一条衣襟。
她对云出月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人是赫连明睿托付给她的。万一云出月有什么三长两短,说不定赫连明睿会讨厌她……
哈,自己怕不是有病。苏芷自嘲地笑了笑,紧紧扎住云出月肩膀。
“什么?他为什么给你帕子?”云出月大惊坐起身,血噗噗冒了出来。
苏芷真怕这人死掉,面无表情说了个谎,“他让我用来给你包扎伤口。”
听到这句,云出月脸一红,不再挣扎。
等苏芷拔去匕首,给她包好,她蹭地站起身,扒住马鞍就往马背上爬。
“你干什么?”苏芷大惊,来不及抓住,只见云出月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那马长嘶一声,扬蹄向前奔去。
随从全部愣住,随后大叫,“郡主,使不得呀!”可云出月哪听得进去,一人一马飕地消失在黑夜里。
这不是自己找死么?苏芷无奈,骑上另一匹马,向着云出月离开的方向追去。
留下一干随从,在风中凌乱。
……
守城门的士官长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假酒喝多了。他正要招呼手下关城门,只见一骑飞驰出城。
出入上京的城门,是要下马步行的。谁敢骑马出去,还超速?这刁民好嚣张啊!士官长怒气上头,正要招呼手下去拦,一看,等等,这人不是太子是谁?
士官长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没拦……
他守这道门守了十多年,上京的大人物他几乎都见过。尤其太子爷那张俊脸,见过一次就终身难忘。
太子大晚上的,骑马出城做啥?士官长揉了揉醉眼,只见另一匹马飞驰出城。
马背上是个少女。定睛一看,是扶风郡主。好嘛,这人也拦不得。
没等他晃过神来,又是一匹马飞过眼前……
一炷香时间过去。
漆黑的郊外,苏芷在后头紧追。她和云出月很快偏离了官道,马匹绕进一片幽深的树林。
苏芷想记路,但树林如同迷宫,九转十八弯,她记了几段就放弃了。
这里障碍物太多,她必须紧盯云出月,否则会跟丢。
又追赶了一阵,云出月始终在她视线之内。她暗暗感叹云出月骑术不错,伤成那样,还没从马背掉下来。
再拐过几道弯,苏芷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她见云出月往一条漆黑的小道拐进去,赶紧策马追随。
等她拐进去的时候,只见云出月身子一歪,就要从马背上掉下去!
糟了。苏芷立刻翻身下马,等她赶到,一道身影早已从树林里闪出,稳稳接住坠马的人。
她定睛一看,是赫连明睿。
“三哥哥……”云出月抬手抓住赫连明睿胳膊,几乎是气若游丝。一路颠簸,血把她大半身衣服都染红。苏芷不禁给自己点了个赞,要不是她止血带扎的好,恐怕云出月已经死翘翘。
赫连明睿将云出月放到树下躺好,脱下披风盖住她。
“我在。”
“三哥哥不要离开月儿……”云出月抓着他胳膊不放,几乎要哭出来。
“不会。”赫连明睿淡淡回应。说完,他回头看向苏芷,目光冰冷。
“我让你看好她,怎么跑这来了?”
“是她自己要来的。”苏芷感到一阵不爽,冷冰冰道,“腿长在她身上,我管得了吗?”
赫连明睿轻声笑了笑,也不知是生气的冷笑,还是被这句话逗乐了。苏芷心中一团乱麻,听不出来。
等她回过神,他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一步一步靠近她,将她逼到一棵大树下面。
“要是她出了事……”他的神色危险,眉宇间是明显的不悦。
苏芷感到一阵寒意,心里蛮不高兴,强鼓着对上他的冷眸,“我去陪葬,行了吧?”
她没照顾好云出月,他竟然生气了……
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酸酸的。
赫连明睿还要往下说什么,苏芷立刻止住他,强作镇定道:
“晚上看不清路,我们恐怕没法绕出去。只能在这歇一晚。你看好你的出月妹妹,我去找柴生火。”
说完,她头也不回跑开了。
月上中天。
苏芷从来没想过,她这雷厉风行的人,捡柴竟然捡了半个时辰。
要么是这根柴太潮湿,要么是那根柴太细,要么是找不到引火用的火绒……其实她用膝盖想都知道,她只是不想走到那两人旁边。
一过去,她就会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
赫连明睿让云出月枕在他腿上,哄云出月睡觉。
她进重华宫以来,还没见过赫连明睿对谁这般宠溺的。连她也没有过。
她心口一酸,突然理解了柳非烟的感受。
直到赫连明睿叫她,她只得不情愿地走过去,背对着那两人,把柴放好。
打火石打了一次,两次,十次,也没把火绒引燃。她听见他们在说赛马会的事情。
云出月的声音如银铃般好听。说到小时候他带她骑马,赫连明睿竟然笑了。
苏芷手一抖,打火石滚出老远。
她顺着摸过去,摸到赫连明睿脚边。
他抬头看她一眼,冷眸里带着一丝笑意。那笑意依旧冰冷平淡,但她能感到,他确实是开心的。
和云出月在一起,能让他开心吗?
苏芷赶紧抓住打火石,逃离赫连明睿的视线。
手抖了半天,火终于点燃了。苏芷往里面添柴,守在火边,如鲠在喉。
终于,身后的二人不再说话,云出月应该是睡着了。苏芷松了口气,正要将那二人甩出脑海,却见赫连明睿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火光照在他侧脸,将那俊美的轮廓染上一道柔和的金线。他神色平静,与平日的冷峻相比,竟有了些温度。
苏芷不知说什么好,随口问了句,“冷吗?”
说着,她不自觉把手伸向火堆,好像她真的冷一般。她尴尬的时候,动作就会变多。
“你冷?”赫连明睿看着她的手,挑了挑眉,脱下外衣递给她。
“不用。”苏芷摇头,强行冷笑,“你给云出月盖上吧。要是她冻病了,我要陪葬呢。”
一阵难挨的沉默。
良久,赫连明睿说,“你有点不对劲。”
他把衣服扔一边,沉沉看进她眼睛。
苏芷被这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心慌。她站起身,向河边跑去。
赫连明睿眯起双眸,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背影。
“你去做什么?”
“抓鱼。”
河离开那棵树并不远。
苏芷蹲在河岸,借着月光,凝视水面。
水很清澈,波纹微微晃动,反射出树影,月亮,四周的黑暗,还有她失魂落魄的脸。
惟独看不见鱼。
很快,某人绝美的身影出现在倒影之中。
“大晚上抓什么鱼?”
苏芷冷笑一声,“你管我。”
赫连明睿在她身旁蹲下,语气里带着戏谑,“吃醋了?”
他离她很近。热风吹进她耳朵里,烫得她一阵心悸。
“没有!你想多了!”她往远离他的方向挪几步。
“你说你喜欢我。”
“你肯定听错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好。我听错了。”
他轻笑一声,在河滩的碎石堆里坐下。两人一起望着月亮,不时有清凉的风吹过。
苏芷渐渐放松下来。这样的夜晚真美好。
但是……她又有些惆怅。
“还记得你拉我上屋顶的那晚么?”赫连明睿突然打破沉默,“感觉就像现在这样。”
“嗯。”苏芷心中一颤。那么小的事情,他还记得吗?
“那晚你说了你的事。现在,我说说我的事。”
苏芷点头,默默听着。
“我十六岁那年,太后要皇帝将我废为庶人,流放漠北。”赫连明睿抓起个石子,轻轻扔进水中,“太后一直讨厌我。她认为我不是皇帝亲生的孩子。”
石子划破水面。苏芷看着它沉入湖底。她控制住牵他手安慰他的冲动,问,“为什么?”
“母后嫁给皇帝七个月,就生下了我。”他笑了笑,“是早产还是珠胎暗结,谁也说不清。”
“你跟皇帝那么像,肯定是亲生的。太后眼睛有问题吧!”苏芷忿然。这情绪一过,她又觉着有点不对。好像让他生气的事,也能让她生气。
“人都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赫连明睿幽幽望着她漆黑的眼珠。其中闪烁的毫不掩饰的气愤,让他感到一阵平静的快乐。
他知道,她在为他而不开心。
一想到这个,那紧紧攫住他心脏的孤独感,就会突然消失。
苏芷叹气,“倒也是。然后呢?”
“皇帝素来相信太后。那天早朝,李公公捧着诏书,我那几个兄弟神色愉快,已经做好成为储君的准备。”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你猜是谁让皇帝改变主意?”
“谁?”
“云出月。”
苏芷心里咯噔一下。
“那天她强闯紫宸殿,抢了诏书,骑马就跑。禁军一直追到西门外,才抓住她。”赫连明睿又扔了一块石头,唇角是柔和的笑意。
苏芷望着他的笑容,心跟着石头一起沉到水中。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比那个冷峻的他好看一百倍。可惜这笑容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苏芷强令自己镇定下来,装作无事问道,“她为什么帮你?”
赫连明睿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愉快地眯起眼睛。
“她说,要是我走了,就没人带她骑马玩。”
“那她还真是可爱。”苏芷干笑几声。有那么一瞬间,她感激云出月。但紧接着,她感到一阵窒息,像是整个人被河水吞没了。
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一段故事。强闯紫宸殿,还抢走诏书,这事情死十次也不为过。云出月肯为他冒生命危险,也难怪,他对云出月那么关心。
比起她,云出月才是先来的那个……
“她可爱么?”赫连明睿忍俊不禁,“她被皇帝惯坏了,说话做事没轻重,总是不讨人喜欢。”
说到此处,他认真看着她,目光忽而严肃,像是在向她要一个承诺,“我不想她受到什么伤害。”
苏芷只感到心口像被针狠狠扎进去。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喜欢她。但我不会伤害她。”她笑了笑,抓起一把石子,狠狠扔进水里。
赫连明睿沉沉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开。
苏芷独自蹲在河边。
原来他找她说了那么一大堆,是为了告诉她,不要伤害云出月……
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那倒影的表情,越来越酸涩,扭曲,就像柳非烟。
看来,她和柳非烟没什么不同。也许她更惨。柳非烟是为了成为皇后,而她是因为喜欢他。
成为皇后尚能号令六宫。喜欢他能得到什么呢?甚至连他的回应都得不到。
明显她比柳非烟更蠢一些。
苏芷苦涩地笑了笑。是演戏的报应吗?
她享受了本来不属于她的宠爱,让重华宫的女人们嫉妒得寝食难安。
现在,她欠她们的债,统统要还回去了……
天蒙蒙亮。
苏芷腿都蹲麻了,起身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栽水里。
她远远望着那树下。云出月醒了,正嘻嘻哈哈跟赫连明睿说话。赫连明睿表情平淡,不冷不热回应着。
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她也不想听清,索性就没过去,在河边找了根树枝,打算叉鱼。
好像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不去想他们的事情。
河水很清,鱼不多。天大亮的时候,苏芷捉住三条小鱼,用三根树枝分别串起来,拿到火上烤。
她背对那两个人,不想看到他们。但没用。
赫连明睿走到火堆对面坐下,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让她心慌意乱。
云出月也挪到她旁边,吞咽口水。
“真香!没想到你个奴才会徒手抓鱼?”云出月戳了戳她肩膀,神色中有几分羡慕,“你还挺厉害的。我那废物二哥,从来抓不住鱼,给他个渔网都抓不住,简直丢我们云家的脸。”
“郡主过奖。”苏芷不咸不淡应着。
云出月强行跟苏芷闲扯起打猎的事情。苏芷经常在野外跑,对抓野物非常熟练,便随意和她聊了会儿。
她丰富的技能,让云出月更加羡慕了。
“三哥哥,你这个奴才给我好不好?”云出月摇了摇赫连明睿的手臂。
“你问她愿不愿意。”
苏芷接过赫连明睿冰冷的眼神,赶紧拒绝,“我不愿意。”
“哼!”云出月嘟嘴。片刻后气消了,又跟苏芷扯起打架斗殴的事。
这种事,苏芷经验更丰富了,枪林弹雨,她什么没经历过?随便拉出来一段,云出月整个人都听呆了,小脸上的羡慕直接变成了崇拜。
赫连明睿安静听着。苏芷边说话,边偷偷看他,见他神色冷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鱼烤好了。苏芷分给那两人。云出月说她要嫩的,从赫连明睿手里拿走。吃了两口说她要大的,又跟赫连明睿换了一次。
苏芷靠在树上,尽量不去看他们。她专心吃鱼,只觉鱼肉淡而无味。可能是没有放盐。
……
回到扶风郡主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云出月折腾了一夜,流了不少血,小脸苍白,无精打采。她让赫连明睿陪她,但他有事,拒绝了。
她又让苏芷陪她,苏芷急着回宫,正要一口回绝,却被赫连明睿命令,“你留下,照顾郡主。”
苏芷很生气。她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云出月。
“凭什么?我又不是她的奴婢!”
他勾唇,“你是谁的奴婢?”
“是……”她意识到他的阴谋,冷笑,“我不是谁的奴婢。”
很好,把他的话堵回去了。苏芷心情突然舒畅,抬起下巴,得意看着他。
赫连明睿也不恼,平淡地说道,“那个何公子,想知道是谁么?”
苏芷脑袋嗡的一下。
何公子?!
他的眼线竟然跟踪她到苏府,连这个都听到了?
“想知道,就乖乖听本宫的话。”赫连明睿愉快地看她片刻,凑近她耳朵,声音突然冰冷,“不要轻举妄动。你玩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