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激动不已。
本来打算去找他,没想到他自己把她带来了。
她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您是韦太傅吧?”
对方沉默。
过了片刻,苏芷看到一位太监打扮的人走进来,手里端着笔墨纸砚。
太监走到屏风背后,躬身放下东西,开始研墨。
不一会儿,太监双手捧一张纸走出来,交给苏芷。
苏芷接过,只见纸上写了一个字:“然。”
字体隽秀细瘦,十分精致。苏芷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看过这种字体。
见苏芷看完,太监拿过纸,放入一旁的火盆中烧毁。
苏芷接着问,“您将我带至此处,有何贵干?”
话音落,屏风后的人影思索片刻,提笔写字。
苏芷心中十分疑惑:莫非这位韦太傅,是个哑巴?
不一会儿,太监拿纸出来。
纸上写了两行字:“我对你无恶意,但目前不便告知。你只能问三个问题,现在还剩一个。”
三个问题?什么鬼?
苏芷索性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问道,“陈皓在哪里?”
屏风背后的人也不犹豫,飞快写下几个字。
苏芷从太监手中接过,看见上面写着仨字:“他很好。”
“你别逗我。”想起寻找陈皓所经历的千辛万苦,苏芷忍不住叫道,“我问你他在哪儿,你跟我说他很好?你这三个问题也太水了吧!”
屏风后的人没有理会苏芷,转身大步离开。
苏芷哪能让他就这么溜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屏风跟前,正想绕过去,却被太监撞开。
太监力气非常大,苏芷竟然被撞倒在地。她爬起身又要追,太监拦住她,面无表情道,“我家主人说了,要是姑娘想问其他问题,就乖乖待在太傅府,不许随意出去。”
说笑呢吧?让她不跑她就不跑,当她是傻子吗?苏芷冷笑,“恐怕你们管不了我。”
“姑娘请珍惜生命。”太监瞥她一眼,强调道,“陈皓的生命。”
苏芷怔住。
这死太监,是在拿陈皓威胁她吗?
陈皓或许在他们手上。也难怪她等了那么久,陈皓并没有如约出现。
看来只能先服软了。
苏芷便问道,“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太监答,“主人想让你待多久,你便待多久。要是你听话,主人每天都会回答你一个问题,作为奖赏。”
听到太监这嚣张的语气,苏芷真想揍人。回答问题?刚才那三个问题她领教过了,简直坑爹。她才不稀罕什么回答问题呢。
但想到陈皓,她握拳忍住,说,“好,我答应你们主人,不乱跑。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陈皓?”
“看主人心情。”太监说完,转身离开。
苏芷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无语。
这位韦太傅,是在考验她的耐心吗?
……
接下来四天,苏芷乖乖待在太傅府。这四天里,她悄悄把太傅府逛了个遍,却没发现陈皓的踪迹。
期间她溜出去一次,到附近的酒馆里打探情报,但什么消息也没有。回来之后,太监立刻找到她,警告说,要是再溜出去,陈皓就会吃苦头。
苏芷只好忍下来。她又担心陈皓,又想念赫连明睿,巴不得生出翅膀飞回去找他。
韦太傅倒也信守诺言,回答了她四个问题。
但每个答案,都让她抓狂:
“你能保证不加害陈皓吗?”
“你听话就能。”
“白薇山那块石碑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还在研究。”
“我什么时候能走?”
“目前不便回答。”
“什么时候方便回答?”
“无可奉告。”
苏芷气得跳脚,把字条统统撕了,扔进火里。
她现在身处南朝的都城淮州,时值七月,酷暑难耐,她的脾气也有些暴躁了。
要不是顾念陈皓安危,她真想把这个韦太傅暴打一顿。
吃了丫鬟送来的冰梅子,她总算冷静下来。
仔细回想与韦太傅见面的事情,苏芷感到脊背上爬起一阵凉意。
这个人,为什么不与她当面谈话,非要隔着屏风传字条?
就算是哑巴,也可以当面写字,不必用屏风遮挡。
除非,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真面目,也不想让她听见他的声音。
这个人会是谁?
会不会就是她寻找了将近一年的人?
第五天,苏芷写道:“我能见你一面吗?”
太监取走了字条。苏芷站在树荫下,看太傅府的丫鬟们嬉闹玩水,心中十分紧张。
不一会儿,太监来了,递给她一张纸。
苏芷打开一看,愣住了。
这次,惜字如金的韦太傅,竟然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粗粗浏览几句,不禁瞪大眼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你怀疑我是你的仇人。我发誓我不是。我知道你的仇人在哪里。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苏芷的心怦怦乱跳,差点没晕过去。
她扶着柳树站了片刻,待脑子里的晕眩感过去,继续往下看。
“我不会伤害你。事实上,只有待在我身边,你才会安全。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选择。如果你想逃,我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
“看完了就烧掉吧。”太监毫不客气从她手中夺过字条,扔进火盆。
苏芷任由他拿走。她久久沉浸在惊诧和震撼之中。
这件事情已经超过了她的理解。
……
洪城,深夜。
时值七月,蝉鸣四起。士兵们在街上巡逻,仿佛不知疲倦。
都说晋王治军严厉,直到秦王来了,众人才晓得,什么叫做真正的严厉。
不仅巡逻班次增多,训练强度也增加了,时不时还有演习,仿佛即将面临一场大战。
有这阎罗亲自督军,没人胆敢懈怠。虽然大热天训练很幸苦,军士有些怨言,可秦王赏罚分明,严格执行命令的人总能领到赏银,众人便也不再多言,纷纷埋头苦干起来。
秦王初来乍到,洪城的五位将军并不服气,有一姓陈的将军甚至酒后放言,要给秦王一点颜色瞧瞧。
没想秦王将他们一一叫去谈话之后,这五人就跟被洗脑似的,秦王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从不说一个“不”字。那个说要给人颜色瞧的陈将军,更是主动请缨出击。
不到十天凯旋归来,陈将军拍着缴获来的粮草,逢人就感叹,“秦王真是料事如神!”
白翰看在眼里,倒也不是很惊奇。
殿下令人赞叹的谋略,他见得多了。这几位将军,不过见识了些皮毛而已,让他们惊讶的事情,接下来还多着呢。
白翰往督军府走去,路上与几队巡逻士兵打过招呼。那天表演赛,他空手撂翻了二十人,士兵们都认得他,私底下请他传授功夫。
白翰忙着送信,没空理会他们。
进了督军府,他看见殿下站在书房窗口,望着手中的梳子出神。
“放桌子上。”殿下突然说道。
白翰叹了口气,放下南朝线人送来的密信,悄悄退出。
赫连明睿把梳子揣怀里,嘴角笑意渐渐平淡。
他拆开那封信,看了几眼,凑到蜡烛上点燃,扔进铜盆。
沉默良久,他对门外叫道,“白翰。”
“属下在。”白翰立刻进入屋子,看了看那封燃烧的信,又看了看赫连明睿。
“收拾东西,本王要去淮州。”
“淮州?!”白翰大惊,“那是南朝都城,殿下只身前往,恐怕有危险……”
赫连明睿冷冷看了白翰一眼。
“谁说本王要只身前往?不还有你么。”
白翰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冰凉,仍是硬着头皮劝道,“殿下若在淮州有事,不妨告知属下,属下一定办妥,殿下还是别亲自去那里。”
殿下来这儿一个月,陈将军就伏击了南朝的运粮队伍,抢走人家边军半年的粮草,还顺带着夺下两座要塞。
南朝上上下下无不恨得牙痒痒。
南朝皇帝下令,谁能生擒大夏秦王,直接封侯,世代永享爵禄。
殿下这次去人家首都,不是自己往笼子里跳吗?
白翰心里着急,又劝了几句,被赫连明睿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白翰不敢说话了,吞了口唾沫,向外走去。
这个时候他深深体会到了白昭的好处。虽然这个哥哥很凶,但至少能替他挨住殿下的冷眼……
也不知哥哥现在在哪里?
正感慨着,白翰撞上一个人。定眼一看,原来是洛阴王。
白翰给人行礼,可洛阴王没理他,手里拿着件玄色刺金外袍,急匆匆走进屋子。
白翰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是殿下的……结婚礼服?
他疑惑不已,摇摇头回房收拾行李。
赫连韦真进屋,没有像往常那样寒暄,直接说道,“你来看看这衣服!”
他把衣服递到人面前。
一阵沉默。
“你在哪找到这衣服?”赫连明睿看着那件衣服,神色蓦地冰冷。
他想起,分别的那个夜晚,他亲手将这件外袍披在苏芷身上。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赫连韦真走的急,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衣服道,“白昭给我的,就在刚才!他翻进我院里……”
“白昭在何处?”赫连明睿打断他。
“他给了我这衣服之后就走了。他说他没保护好苏婉婉,没脸见你,要去找她。”赫连韦真观察着他三弟的表情。
果然越来越阴沉了。
他心一凉,慌不择言:“白昭说,苏婉婉天天把这衣服带在身边,舍不得分开——”
说到这儿,他觉着自己是在火上浇油,索性闭嘴。
赫连明睿神色柔软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之前的冰冷。他把袍子叠好,放在床头,转身对赫连韦真说道,“接下来五日我有事外出,劳烦二哥督军。文书令牌之类,副将会给你。”
“啊?这事儿我可做不了!”赫连韦真正要推辞,抬眼看见三弟那刺骨的眼神,立刻转口道,“我尽量……”
赫连明睿又交代了几句,起身送客。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月光照在地上,宛若白霜。他关上门,坐在床边,静静望着那件衣服。
望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衣服里。
她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嗅觉。
熟悉的,甜丝丝的味道,来自胭脂,皂角,还有她的身体。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残留的体温。
好像她没有离开,就站在这间屋子里。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如此软弱。
他把她无情推开,推到他自认为安全的远方。
但现在,最先忍不住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