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韦太傅那封信之后，苏芷一直没睡好。
韦太傅的回答，让她又激动，又担心。
按信中所言，若她乖乖待在此处，她和陈皓都将安然无恙，而且过一段时间之后，还能知道叛徒在何处。
但她有种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韦太傅对他们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善意。他们是被利用的对象，是某种工具，而且极可能和石碑有关。
若她和陈皓失去利用价值，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最让她揪心的，是韦太傅手上那个名单，上面写着赫连明睿的名字……
她曾在一次提问中旁敲侧击，提到赫连明睿。
得到的回应仍是那四字真言：“无可奉告。”
苏芷气死了。她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也有底线。
韦太傅成功打破了她的底线。她决定今晚当面去质问他。
软的不行，她不介意用些暴力。
韦太傅的行踪并不诡秘。
这个人和其他南朝高官不同，他好像并不担心被人行刺，出门都只带一个侍从。每次看见他的背影从大门出去，苏芷都替他捏把汗。
这几天在府中打探消息，苏芷发现，韦太傅是南朝权力的真正控制者，朝政和军队，全被他紧紧捏在手中。南朝这位十七岁的皇帝，只是个傀儡。
皇帝曾想夺权亲政，与十余朝臣密谋。可惜事情败露，参与者被韦太傅满门抄斩。
听说砍头那天，拉尸体的车从淮州城北门进进出出数百趟，一路上滴下的血，铺满整个路面，好似一条绵延七公里的巨大红地毯。
韦太傅，从此成为南朝的实际控制者，但凡正式场合，他都用天子仪仗。皇帝见到他，要鞠躬叫他“义父”。
他的追随者鸡犬升天，他的反对者敢怒不敢言。
想行刺他的人，能绕淮州城三圈。
但这人有种迷之自信，对刺客好象不进行任何防备。
尤其是今天傍晚，他没带任何一个侍从，独自出门了。
这是个好机会。苏芷翻出围墙，悄悄跟在他身后，穿过闹市。她试图绕到他前面，看看他长啥样，但他步伐很快，她没法超越。
二人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
小巷深处有一道乌黑的铁门。韦太傅敲了敲，很快有人开门。
韦太傅迅速走进去。
巷子里很黑，苏芷勉强看到他的侧脸轮廓，但没看清。
两分钟后，她翻进院子。
院子不大，一面是墙，三面是两层的木楼，院子中间有一口井。
她没看到韦太傅进了哪间屋。院里很安静，木楼里没有灯光，就好象没人一般。
借着昏暗的黄昏光线，她悄咪咪地走近小木楼，从门缝往里窥视。
屋里没人。
她轻轻推开某间屋门，还没走进去，灰尘就呛入鼻孔。
屋里放着一些桌椅、柜子，统统布满灰尘。地上也布满灰尘。灰尘中好像有一些脚印。
苏芷蹲下察看，发现那脚印是老鼠的。
这屋子里仿佛十几年没人来过。
难不成有密室？
她在地板和墙壁上敲敲摸摸，没有发现暗门的踪迹。
看完了所有屋子，苏芷惊讶地发现，每间屋子都没人。说的准确一点，是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除了灰尘、蜘蛛和老鼠，这间小院一无所有。
韦太傅去哪了？
难不成是她进错了院子？
不可能……她明明看见他走进这院子的。
莫非是他发现了她在跟踪，故意在这里兜圈子摆脱她？
一个大活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这也太离谱了。
苏芷站在院里，环顾四周。
所有的屋子她都检查过。
除了一个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院中那口枯井上。
井口比人肩膀稍宽，恰好够通过一个人。
她朝井里面望了望。下面很黑，看不见东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有潮气也没有反光，井下没水。
苏芷跨进井中。
井壁粗糙，摩擦力很大，她双手双脚张开，撑着井壁，慢慢往下挪动。约莫下行了十米左右，井壁上出现一道狭窄的暗门。
门缝隐隐透出一丝火光。
苏芷心跳加快。果然和她想的一样。韦太傅把密室建在了井下。
她轻轻推拉几下暗门，发现门没锁。
她拉开一条缝，往门内望去。只见里面是一条石头甬道，宽度仅够两人并排通过。甬道在十几米远处拐了个弯，看不到后面的情形。
苏芷跨进甬道，往里走。两侧石壁上挂着火炬，将她的影子映得万分诡异。
拐了几道弯，甬道宽阔起来。苏芷隐约听见前方传来说话声。她踮着脚尖走过去。
甬道两侧，每隔几米就有一扇铁门。她摸了摸门，发现这门质地很厚，实心，敲了只会发出闷响的那种。
看上去，这里仿佛是座庞大的地下监狱。
甬道平直，没有藏身之处。只有上方有一层通气管道，但十分狭窄，只够猫儿通过。她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有人巡逻，否则她绝对会被发现。
苏芷顺着甬道往前走，看到一扇铁门半掩，里面火光闪烁，传出说话的声音。
她迅速紧贴石壁，往门里看去。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由于视角问题，她只能看到石室的半边。
这半边墙上，拴着一个男人。
男人披头散发，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应该是被关在地下很久，不见阳光。他身上的白色长袍整齐干净，似乎并未受拷打。
石室内安静了片刻。
一个狱卒模样的人，走到男人前面。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放在男人眼前。
看到这熟悉的传字条场面，苏芷心重重跳了一下。
韦太傅就在里面。
男人目光在字条上扫了一遍，露出绝望的神色。
“别喂我吃药了。我自己来。”男人气若游丝地说道。
苏芷震惊了！
韦太傅千辛万苦修建这么一座地下密室，就是为了看别人做这个的？
这是什么变态癖好……
苏芷脑子里一团乱麻。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简单。
但她又没法用现有情报，解释韦太傅的奇怪举动。
苏芷冷静了一会儿，又朝门内看去。
男人脸上的表情并不享受，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
完事之后，狱卒往男人嘴里灌了一碗药。男人没有挣扎，咕噜咕噜不知说了句什么，表情十分绝望。
苏芷有些同情他……
过了很久，男人脱力地躺在床上，小声问，“这是第几个了？你什么时候才放我走？”
没有回答。
只响起一阵脚步声，像是朝门外走来。
他们出来了！
苏芷眼见无处可躲，慌忙抠住墙缝往上攀。甬道顶部的通风管道，看似很小，没想她一钻，竟然钻进去了。
苏芷蹲在通风管道里，看几个狱卒走出来。她心有余悸地想，要是她再胖一点，恐怕就……
很快，韦太傅也走了出来。苏芷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和后脑勺。
一位狱卒在通风管口下面站了几秒钟，突然抬头。
苏芷赶紧往回缩。
过了一会儿，下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声逐渐变小，消失。
苏芷这才探出头来。
甬道里空无一人。刚才那间石室的门，紧紧合上了。
苏芷松了口气，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事情，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皓，不会也被绑来做这种事吧？
想到这儿，苏芷头皮发麻，同时又感到一丝希望。
如果是这样，那么陈皓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如果他真的被关在这个地方，她很快就能把他救出来。
不过，铁门都上了锁，而且看不到里面，她该怎么寻找陈皓？
她打量着通风管。管道是铁质的，并不宽敞，容纳她勉强可以。
这座地下监狱没有窗户，每个房间里，必然都有通风管的出气孔。她能透过出气孔，观察房间里的状况，找到陈皓。
很好。
苏芷顺着通风管往前爬。每隔几米，管道就会分出支线，延伸进每个房间。
可支线只有小腿粗，苏芷爬不进去。
她想了想，原路返回，悄悄爬出枯井。
院子里仍然没人。好像韦太傅并没有发现她来过。
苏芷摸到一间屋子里，找到一面小铜镜，卸下一条桌子腿。
她把铜镜绑在桌子腿上，再次钻进枯井，爬进通风管。
她将桌子腿伸进小管道里，铜镜呈四十五度角，对着通气孔。
这样果然有效。虽然铜镜有些模糊，不过能大致看清房间内的情形。
她查看了前面十几个房间。这些房间很小，光线微弱，脏乱不堪，有臭味飘出来。里面关押着一些她不认识的人，个个遍体鳞伤，形容枯槁，看起来遭受了严刑拷打，不出意外应是韦太傅的政敌。
后面几个房间宽大许多，点了不少油灯，十分敞亮。屋子里的家具一应俱全，整洁干净，很有生活气息。里面关着一些女人，有的已经怀孕。
这些女人的表情，都很呆滞。好像被什么东西麻醉了一般。
接下来几间，关押着一些孩童和少年。屋子同样整洁，每个人都是一脸木然。
苏芷一路看下来，大致猜到，韦太傅应该是想获得一些婴儿，把他们抚养长大。
但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是像电视剧里那样，从这些婴孩中挑选佼佼者，培养忠于他的杀手吗？
可刚才她见到的那些孩子，个个呆呆傻傻，羸弱苍白，并没有任何被训练过的痕迹。
苏芷奇怪万分，继续向前勘察。
终于，在一间屋子里，她如愿以偿看到了陈皓。
陈皓脚踝上拴着铁链，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满脸不高兴。有时候他走几步，会停下来叹气，或者重重捶打家具。
苏芷激动不已。
比起刚才那些屋子里呆若木鸡的人，陈皓看上去生机勃勃，应该被关进来没多久。
她正想敲管道提醒陈皓，只听陈皓说道，“你不要老用这种眼神看我，行不？我都被你看得起白毛汗了！”
苏芷一愣。难不成陈皓发现她在偷窥？这愣头青什么时候观察如此细致了？
难不成屋里还有其他人？
她转了转镜子，看到屋子另一角的床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女子。
女子一边撕扯被子，一边冷笑。
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还是赶紧把事儿办了吧，办完了我们都能出去。”女子说。
陈皓突然往反方向退几步，“你别碰我。”
“呵，我都不计较，你计较什么？”女子鄙夷地说，“你还是不是男人？”
陈皓重重捶桌。
“你不要逼我证明给你看。”
“好啊，你证明啊，我求之不得呢。”女子轻笑。
“激将法对我没用，我跟你讲。”陈皓涨红了脸，开始捶墙。
苏芷默默给他打气。
小伙子，冷静啊。
过了一会儿，女子叹气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在这里十年了，知道他是什么人。只要我一直能生孩子，他就不会放我走。但他可能会放过你。如果你完成他的任务的话。”
陈皓说，“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听他的。凭什么让那王八蛋得逞？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女子笑了笑。
“你还挺有趣。”
“咳。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还有……还有你那三个孩子。”陈皓摸了摸脑门。
“你知道我的孩子长什么样吗？连我都不知道。他们一出生就被带走。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女子语气平静。
陈皓皱起眉，沉默不语。
女子笑道，“你说想办法救我出去，可你想了七天了，想出办法没有？”
“我这不正在想吗！”陈皓怒气冲冲往凳子上一坐，“等老子出去，就削了那王八蛋……”
苏芷忍住没笑出声，心道，姐这就来救你。
“陈皓！”她低声叫道。
石室里的人没有反应。
苏芷又叫一声。
还是没反应。
看来是这管道的反射问题。在管道里能听到石室里的声响，但管道里的声音在铁壁上多次反射、削弱，很难传入石室。
她不敢再大声，怕声音传入下方甬道，被人发现。
于是，她轻轻敲了几下管道。
陈皓愣了一下，猛地抬头。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他问女子。
女子点点头。
二人疑惑地看向石室顶部。
苏芷又敲了几下。
“恐怕是老鼠。上面有个气孔，里面经常有老鼠。”女子说。
“嘘。不是老鼠。”陈皓示意女子别说话。
谁家老鼠会敲出一串摩斯电码？
他侧耳倾听一阵，突然脸上放光，对通风口说道，“苏队，你咋找到这里的？”
苏芷敲击回复：“跟踪。”
陈皓的声音变得紧张：“你赶紧逃，别被姓韦的抓住！被他抓住了，你肯定要被关到这里生孩子！”
苏芷一愣。这是什么操作？
难道韦太傅一直没杀她，是想让她……
卧槽！
她急忙问：“why？”
“说来话长。”陈皓叹了口气，“你应该看到那些小孩了吧？”
“对。”
“就是他们。姓韦的要用他们做一些事情。”
“什么事？”
“说起来太邪门……你先想办法把我弄出去，我们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