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见到这人,鬼火就蹭蹭往外冒。
要不是因为此人,苏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故意拦在赫连明睿身前,挡住他的视线,正欲狠狠教训他几句。可与人目光相接,陈皓只觉脊背冰凉,语气不由自主软下来。
“秦王殿下,你不回去好生歇着,来这里作甚?”他饶是不乐意这扫把星再靠近苏芷。
赫连明睿命道:“让开。”
语气阴冷而急躁,全无往日的镇定自如。
陈皓被话中的杀意震慑,控制不住自个儿的腿,往后退了几步。
赫连明睿急不可耐跑到床边。
看见苏芷脸颊红得异常,浑身插满银针,他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
“她这是怎么了?”他坐在她身边,想握住她的手,却又不敢乱动,生怕坏了叶孟奇布的针。
陈皓忿忿地说:“她心脉破损。”
“心脉破损?!”赫连明睿攥紧双手。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记得自己在山洞中晕过去,醒来之后就在这座客栈。他听见陈皓的吼声,知道苏芷一定在这里。
她确实在这里。但她这是怎么了?
他晕过去之前,她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赫连明睿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他独自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如此惊惶。
他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心脉破损?”
“为了秦王你啊。”陈皓把事情完整说了一遍。从花知微和叶孟奇在雪种发现他们,到用心脉之血做药引,再到那杯有问题的茶。
赫连明睿听着,一语不发。眸子愈发冰冷,表情愈发骇人。
陈皓不由自主往炭盆边上挪了挪。炭盆里火焰的温度,好像都低了几度。
屋子里死一般沉默。
饶是陈皓也耐不住这种冰窟似的气氛。他从没见过赫连明睿这种表情,好像逮着什么东西都能生吞活剥。
他有点慌,收起肚子里那一堆不满,劝道:“叶道士他们去查那药茶了,你稍安勿躁。”
赫连明睿怔怔望着床上的人,没有回答。好像世上其他事都与他无关。
陈皓被这么晾着,一肚子火被冻没了,又突然感觉自己多余,便急匆匆退出了屋。
站在走廊上,他看见楼下露天的灶旁,花知微正和叶孟奇小声说话。
白翰正拿着那口熬药茶的锅,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看。而方姝琴一直垂着头,偶尔看一眼花知微,眼神时不时飘到树背后……
不对。这女人的眼神有古怪!
陈皓仔细跟踪着女人的视线。
他审讯过许多嫌疑犯,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
她在担忧什么东西被发现!
陈皓立刻拔腿下楼。
“方姝琴!”他大喊一声。
灶台边上站着的四个人,闻声抬头。
“出什么事了?”白翰急忙放下锅。看陈皓这死鱼肚皮般的脸色,莫不是王妃……?
陈皓没理白翰,径直走到姝琴跟前,定定看她片刻,随即偏头看向树丛。
“你在看什么?”他问。
“我……没看什么呀。”姝琴一脸茫然。心中暗骂陈皓。
刚才叶孟奇没发现任何线索,只当是药材坏了。眼看事情就要糊弄过去……这瘸子千万别来添乱!
陈皓冷笑一声,问叶孟奇:“你们查出什么来了?”
“可能是药材有些问题。”叶孟奇叫来白翰,“烦请白侍卫再去一趟药房,抓一副相同的药,容贫道检查。”
白翰应着声,拔腿要走。花知微拦住他,看向陈皓。
“陈将军有话要说吧?”他敏锐地顺着陈皓的视线看去。看到了姝琴。
姝琴急忙说道:“师父,有什么一会儿再问,先让白侍卫去,别耽误了时间。”
“不耽误。”花知微朝着陈皓的视线看去。视线延伸到树丛。树丛之中堆满积雪。
这里面有什么吗?
陈皓冲他笑了笑,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刨开了雪。
雪下是泥土和落叶,其他什么都没有。
姝琴脸色苍白。这瘸子是怎么察觉的?她明明在没人的时候埋的。他为什么会知道?!
陈皓捡了根树枝,迅速刨开土,只见土中散落着一把黄白色长须。
他抓出来,在叶孟奇面前摊开手。
叶孟奇拿起一条嗅了嗅,神色微变。
“龙王参。”
“龙王参?天哪……”姝琴捂住嘴巴,“谁这么狠?”
“此物多食损心。”花知微凝视陈皓,笃定地说,“有人故意为之。”
“看老子作甚?”陈皓眼睛一瞪。四人齐刷刷看向白翰。
白翰愣了一秒,急急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我也觉得不是白侍卫。白侍卫对王爷和王妃忠心耿耿,一定是有人诬陷,想挑拨离间!”姝琴气愤地说。
“不是他,那就只会是你。”陈皓冷笑,紧紧盯着姝琴。
“陈将军何出此言?”姝琴着急看向花知微,“师父,您晓得姝琴的人品,姝琴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白翰十分感激姝琴刚才帮忙,立刻为人辩解道:“依我看不会是姝琴姑娘,她为人正直,不会耍心眼。这我可以担保!”
花知微笑了笑。
他对自己的徒弟并不那么自信。
她的手腕,他是见识过的。当年因为她聪慧有心机,他才收她为徒。
至于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他无法肯定。如果是,他恐怕还要感谢她。
他正缺一个让赫连明睿出兵的借口。
现在有了。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王妃救回来。”花知微给叶孟奇使个眼色,转身上楼。
叶孟奇领会,无奈一笑,跟在后面。
他这个朋友,看上去光明磊落,可论手腕和毒辣,丝毫不输他的师弟。
姝琴心口石头落地。看来师父还是向着她的。她赶紧跟上去。
陈皓一脸不可置信。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不行,苏队遭这么趟罪,可不能放过罪魁祸首!
他拔腿追上去。
白翰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望着地上那把龙王参发呆。
煮茶的时候,他竟然加了那么多吗?
众人回到屋里,发现赫连明睿坐在床边,神色憔悴,浑身散发的气场能把人冻成冰。
一时谁都不敢先开口,还是姝琴小声问了一句:“王爷,您不回去休息吗?”
“不去。”
赫连明睿回头,看见五个人站在门口,神色各异。他不由恼火,语气也不那么礼貌,命令叶孟奇:“把她救回来!”
叶孟奇沉默着。
赫连明睿双目通红,加重语气:“若是救不回来,你们所有人一起下去陪他!”
音色冰冷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陈皓听了不禁打抖,心里却有几分欣慰。苏队还算是没看错人。
叶孟奇答:“救是能救,只不过会留下后遗症,恐怕……”
“别卖关子。”赫连明睿紧紧抓住床头木栏。木头坚硬如铁,生生被他抓出几道深印。
他不能失去她……
叶孟奇与花知微对视一眼。收到人肯定的眼神,他无奈叹了口气,道:“若没有那几味稀有药材,只能暂时保住命,心脉的损伤无法恢复,活不过十年。”
“我要她毫发无损。”赫连明睿目光钉住叶孟奇,“那些药材何处能寻到?”
“据贫道所知,这些药材都是西域贡品,恐怕只有宫中密库才有。现在唯有向晋王求药。”叶孟奇答。
“他?”赫连明睿皱眉。
“今天贫道就去晋王那儿求药……”
“不用。他不会给你。”赫连明睿冷冷一笑。他这四弟,定是要拿苏芷来换。
他不会让任何人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他要亲手治好她。
谁敢拦路,他就杀了谁。
“不给?我去拿!”陈皓本想说偷,又觉得有损将军的名声,当即改口。他就不信,去晋王那儿偷个药能比卧底更难。
“不用你去。”赫连明睿走到书桌边,潦草写了两行字。又拿出虎符,一并递给白翰。
“你回洪城,把这个交给洛阴王。”
“诺!”白翰双手接过,正要出门,只听花知微道:
“殿下,战事非儿戏,不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几件药材,冒然与晋王开战,怕是不妥。”
嘴上这么说,花知微心里却很高兴。
秦王拿虎符回去,绝对是要出兵。
晋王尚未在殷州站稳脚跟,一半军队还留在瀚水关驻守。
以秦王手中兵力,再煽动楚王旧部,正是歼灭晋王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与叶孟奇此番赶来殷州城寻找秦王,便是为此事。
赫连明睿挑眉。“不妥?花卿,你不正希望本王这样做么?”
叶孟奇一副淡定模样,心里是忍不住笑得抽搐。
他这老友鬼精,晓得用王妃的事煽动秦王,绝对能成。
可想让秦王毫无察觉,根本不可能。
还对秦王用激将法,怕是昨晚酒喝多了、糊涂了吧?
花知微倒是不慌不忙,严肃道:“在下确实期盼秦王以天下为重。此番秦王出兵清君侧,得天道、取大义、获人心,殷州士人定会倾囊相助,胜利指日可待。”
“花卿糊弄人真有一套。”赫连明睿揉揉眉心,温柔地看了苏芷片刻,对花知微道,“策动殷州士人之事,有劳你。”
他对天下毫无兴趣,本只想同她安居一禺,不许人争她,不让人伤她。
可惜老天不允。
那他就把这天下收入囊中,从此无人再能争她,伤她。
“在下定为秦王效死。”花知微往地上一跪,激动无比。此刻什么药材、凶手,都是浮云。他脑子里全是战马嘶鸣。他就快兑现对那个人的承诺了。
陈皓愣了愣,问道:“又要打仗啊?”
他突然有点小激动。
赫连明睿又写了张字条,并玉佩递给陈皓。
“你带这个去给柳云笙。”
“得令!”陈皓接过,不放心地看着苏芷,“殿下,你要好好照顾我姐!”
“不用你教。”赫连明睿冷冰冰答道。他脑壳疼,心口更是烧得紧。为什么他和他女人的事,总有别的男人爱来插一脚?
陈皓尴尬地笑了几声,转身出门。
白翰捏着那张纸条,跟着出去。
他感觉这纸有千斤重。大夏的命运就在他手上……
赫连明睿又与花知微交谈片刻。眼睛却常常落在苏芷身上。
叶孟奇站在窗边喝酒。
姝琴立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竟然要为王妃出兵?
一股酸水冒出来。
看来不把王妃弄死,她是绝无出头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