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愣了一阵。
“你啥意思?”言语有些不善。他察觉出对方在怀疑苏芷。
赫连韦真从这顶撞的语气中读出陈皓的心思。他更不悦。那女人明明有问题,为什么众人都不分青红皂白护着她?他干笑几声,喝了口茶道: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跟王妃是熟识,她的异常之处,你没看出来么?”
“异常之处?她失忆了啊,这不挺正常的。”陈皓说完,看见赫连韦真脸色变得难看,心里也起了几分疑惑。他略加思索,问道:“我这几天忙着督战,没怎么跟王妃说话。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不对劲。你所说的异常,是指哪方面?”
赫连韦真没直接回答。他想起叶孟奇那句自言自语,用同样的话问陈皓:“失忆,能让一个人的性子和习惯完全改变么?”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烛光昏昏然,在两人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陈皓脸色陡然一变。
“她走路的姿势不对。”
赫连韦真激动得一拍桌子:“你也发现了?”
陈皓兀自摇摇头,“她腿刚好,走路姿势奇怪些,倒也正常。”
“这不是腿的问题!”赫连韦真差点没把桌子掀了。他忍了忍,脑袋里的思路突然清晰无比,“你好好想想,叶道士说王妃这腿上的毛病只有他师弟能治。不出意外,王妃失踪那些日子,就是被他师弟绑了去。你再好好想想,那人会如此好心,绑架她只为治好她的腿吗?”
陈皓皱眉:“你的意思是王妃有问题。”
“不然呢?”
“这么一说,倒真有些古怪。”陈皓把空茶杯倒扣在桌上,沉思片刻,“她气质跟从前不一样。”
赫连韦真长吁一口气,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说:“我怀疑她被人下了迷药,控制了。”
“这太玄乎了吧?”陈皓却嘿嘿笑了起来,“我还没听过什么药能让人言听计从的。”
“连失忆都可以,这有什么不行的?”赫连韦真翻过茶杯,定定注视陈皓的眼睛。
这双眼睛凶狠直率,一看就是常年在刀尖上滚的军人的眼睛。其中又透着一丝狡猾,是那种能让敌人头疼无比的狡猾。赫连韦真不由得感到,对方比自己想得更周全。
赫连韦真突然对自己的判断不是太笃定了。他问道:“陈将军怎么看?”
二人互相注视了一阵。陈皓慢慢开口:“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凑近赫连韦真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
烛影微闪。赫连韦真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
“不可能……如果王妃被人掉包,三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再说世上哪儿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
“有种技术叫易容。”陈皓不屑地哼一声,“秦王见到她,魂儿都没了,你指望秦王看出什么来?”
“要真是这样,那王妃岂不是有危险——”赫连韦真眼皮狂跳。
“最好别是这样。老子从来不杀女人。”陈皓霎时目露凶光,“要真这样,老子就要破戒了。”
说完,陈皓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赫连韦真愣了愣,意识到事情不妙,朝他背影大喊:“等一下!你别冲动!”
“我得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这大晚上的,万一他们正在——”
陈皓停住脚步,回头恶狠狠瞪了赫连韦真一眼。
“管那么多作甚?如果我猜的是对的,我姐怕是已经——”
下半截他没说出口,便一阵狂风似的跑远了。
赫连韦真急得语无伦次,朝门口侍卫喊道:“你们,快,去拦住陈将军!你!过来给本王更衣!”
……
苏听雪恍惚了一阵,终于在一堆装着恶心东西的瓶瓶罐罐里,找到赫连辰苍说的那只罐子。
她本想打开看看是什么,但最后按住了好奇心。她怕赫连辰苍责备她。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她过问他的事情。
苏听雪抱着罐子出来,心情忐忑而兴奋。她闹不明白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满足了。
走进院中,外面有三俩仆人路过,向她行礼。
她把人打发走,突然感到不安。
现在府中全是晋王的人。赫连辰苍是悄悄进来的,要是被发现,定是凶多吉少。她立刻加快脚步,看看四下无人,猫腰钻到假山后面。
没有人。
她环顾四周,找了三圈,没见到赫连辰苍。
是她太过想他,产生了错觉吗?
其实他根本没来过?
苏听雪低头看了看地上,有他的脚印。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他确实来过。
可他现在人在何处?被晋王抓住了吗?
不,不可能。以他的功夫,逃脱这些人的追捕不在话下。
那就是他藏起来了。
想到这里,苏听雪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急忙用脚在地上来回蹭,把他的脚印蹭掉。随后,她小心翼翼抱着罐子,回到自己住的院落。
一路上,她留心着赫连辰苍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她回到卧房,把罐子放在床下。又站在门口张望了一阵,没看到任何人。
她沮丧地关上门。
就在转过身的那一秒,她看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双眼睛柔和地漫过玉一般的光泽,殷殷注视着她。
“王爷——”她小声惊呼,旋即捂住嘴。她看到他脸上可怖的褐色瘢痕,心疼极了,想问他是怎么伤到的。但对上他隐隐透出焦虑的眼睛,她又忍住了。
她直觉地感到,这问题会伤害到他。
两人沉默地注视着彼此。过了许久,赫连辰苍问:“东西在哪里?”
沉默打破的瞬间,苏听雪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伤心。果然他心里只装着他自己的事。她是无足轻重的。她说:“在床下。”说罢,引着他到里屋。
掀起那锦绣床罩的时候,她不禁落下泪来。
她看着他把罐子拿出,放在桌上打开,从其中掏出几把奇形怪状的草药,用手绢包好放进袖中。他始终没看她一眼。
苏听雪拼命克制着自己,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跨出大门的那一瞬,抓住他的衣袖。
“你要走?”她难过地问。
赫连辰苍笑了笑:“我不走,等着四弟抓我么?”
苏听雪松了手。她能想象到,他现在更讨厌她了。她非但不能帮他,反而还幼稚地拖他后腿。她难过得低下头。
赫连辰苍望了她一眼,转身要离去。
苏听雪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叫住他:“王爷,等等!听雪有个东西给你。”
她迅速进屋,从枕下翻出一件深紫色对襟长袍。这些天她整日坐立不安,唯有为他缝衣服的时候,才能稍微平静。
她把衣服迅速裹好,走到门口,递给赫连辰苍。
“王爷,初春的衣服,听雪亲手做的……”她尽量不去看他的脸。
赫连辰苍没接,也没推开。他用她熟悉的那种平静的冷漠,拒绝道:“本王不缺衣服。”
他嘶哑的嗓音,让这句话听起来更加绝情。
苏听雪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赫连辰苍不冷不热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保重。”
撂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出去了。身法轻盈,几下就不见踪影。
苏听雪呆呆望着他消失的地方。
树影摇晃,夜色深沉,丝毫看不出他来过的痕迹。
他让她自己保重,意思是,他不再保护她,不再需要她了么?
他就这样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吗?
她突然头晕目眩,直直摔倒在地。那件衣服散落在一旁,细密的针脚,淹没在她额头流出的血泊里。
……
苏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太傅府那间熟悉的卧室里,窗外天已经黑了。
她想起昏睡之前,她正在询问某个受害者关于苏枫的事情。
然后就被人敲晕了。
“阿秀!”她朝外面喊了一声。很快,外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阿秀掀开门帘,端着一盘糕点进来。
“姑娘醒了?”阿秀惊喜地放下盘子,终于机灵了一回,“我这就去叫大夫!”
“等等!”苏芷急忙叫住她,“我为什么会晕过去?是谁砍我脖子,你看见了没?”
“这个……”阿秀欲言又止。
苏芷正要催促,只听外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砍的。”
紧接着,苏枫走了进来,表情有些阴骛。
“让你别管这件事,你不听话么?”
“我想帮你嘛。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苏芷感到她哥可能会生气,急忙找了个靓丽的借口。
“呵,油嘴滑舌。”
苏枫倒杯水递给她,坐到床边。阿秀见状,知趣地离开了屋子。
苏芷接过水往嘴里灌,刚喝了一口,突然把杯子一扔,烫得哇哇大叫。
“你给我喝开水?!”这真的是亲哥吗?
苏枫笑了:“你傻么,不试试水温?”
“……”苏芷无言以对。以前赫连明睿给她倒水,都是试过水温才递给她。可能……是被惯坏了吧。
想到这个,苏芷蓦地有些难过。她失踪那么多天,他不知该有多着急。等等,不对,他才不会着急呢,他身边是变成她模样的方姝琴。
她顾不上吃醋,脑子里全是秦宋和方姝琴的对话。她无法想像,他们会对赫连明睿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她一把扯住苏枫的胳膊:“哥,我要回去!”
“不许。”苏枫直截了当拒绝,没有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芷揪住他袖子不放。
“我一定要回去。要是你不放我走,我就死给你看。”语气不是赌气,不是玩笑,而是冷静且坚定的威胁,“你知道我在特战队学的东西。我有一百种办法在你眼皮底下自杀。”
苏枫正弯腰拾起杯子。听到苏芷这番话,他把杯子重重扣在桌上。
“那个人,对你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