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道：“你不说他在哪里，我就掐死你。”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手上也在用力，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赫连韦真头一次觉得，这个女孩子如此可怕。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本可以幸福快乐地待在宫中，以郡主的身份生活下去。何苦要去追寻过去的事情？”
苏芷的手松了松。
他又说：“拥有过去不一定是快乐的事。有时候遗忘反而更快乐。”
遗忘真的是快乐的事情吗？
苏芷答道：“也许你说得对，但放在我身上不适用。”
她继续掐着他的脖子。
她感到如果她失去那个人，她将永远痛苦。
赫连韦真沉默了很久。苏芷也耐心地等了很久。她觉得他一定会说的。
果然，赫连韦真终于说：“他是跟着你哥哥离开的。朕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苏芷皱起眉，问道：“那他们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赫连韦真摇头。
大殿之外月色清明。
苏芷独自一人走向宫城之外。刚才赫连韦真说会派人去寻找他们的下落。但苏芷等不得。
她要亲自去探探。
她知道苏枫的为人。他做事一向有目的，不会平白无故瞒着她。
他有所隐瞒，那就说明，他不想让她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会是个遥远的地方么？
苏芷回到重华宫打包行李。自从太子成了秦王，这里就十分冷清。除了几个扫地的下人，没有其他人影。
夜深了，只有几盏烛火陪着她。
苏芷站在玉漱殿门口。她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里。
她记得里面的阴森与黑暗。
在这阴森与黑暗之中，又蓦地有些温暖。
她想起他的香味和体温。
她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但确实有那么一些痕迹，印在她身体上，只要稍加碰触，就会自己从记忆的废墟里生长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苏芷身后出现一位女子。
看她打扮得贵气十足，像是位公主，可又带着一股衰败气息，彷如冷宫之中的鬼魅。
“想必你不记得我了。”女子带着一股感伤，说道，“你，我，我们都曾是他身边的人。”
苏芷回头看着她。
她很美。苏芷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她就好似天上的谪仙。
但苏芷确实不记得她是谁了。
女子也不自我介绍，只是指着玉漱殿黑黢黢的门洞说：“这里曾经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
见苏芷一脸茫然，她又笑道：“但你是例外。”
苏芷仿佛想起什么。可记忆如同掠过水面的水鸟，蓦地又消失在虚无之中。
女子又说：“巧了，我今夜也想进来看看。我想看看我敬畏了十年的男人，到底睡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牵起苏芷的手，向殿内的黑暗中走去。
二人各自提着一盏灯笼，如同两只萤火虫遁入黑暗。
黑暗中有浓烈的灰尘的气味。
沉默地穿过四根柱子，女子说：“我明天就能出宫了。”
对宫女而言，出宫意味着恢复自由。
但她的语气中并没有恢复自由者所特有的那种喜悦。
苏芷说：“恭喜你。”
女子答道：“并没有什么好恭喜的。从今之后我将告别一切幻想，不再奢望成为殿下的什么人。我将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找个男人嫁了，生几个孩子。”
“普通的生活也挺好。”苏芷由衷地说道。不知为何，她感到成为赫连明睿身边的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女子笑了笑说：“你说得对。如果我有女儿，绝对不会让她再踏入宫中一步。”
苏芷点头。
二人继续前进。女子指着各种东西，向苏芷介绍：“这是殿下用过的剑。”
“这是殿下睡过的床。”
“这套衣服是殿下最喜欢的。”
女子如数家珍。
可见她曾经多么认真地关注过重华宫的主人。
苏芷有些替她感到难过。
这些都曾是她青春的寄托吧？
她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
绕到一闪屏风背后，苏芷看见墙上挂着一块帘子。
这里没有窗户，为何要挂上帘子呢？
她好奇地拉开帘子，只见帘子后面是一副画像。
画中人极美，彷如天上的谪仙。
苏芷愣住了。不是因为美，而是因为，画中人正是和她一起进来的女子！
女子笑了笑，说道：“你一定很好奇画里的人是谁。”
“是谁？”
“是殿下死去的母亲，李皇后。”
苏芷浑身颤抖起来。
“那你是谁？！”
“我？”女子笑得十分苦涩，“我不过是个求不得的人罢了。”
她冲目瞪口呆的苏芷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但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和殿下在一起。”
话音落，她手中突然亮出一道寒光。
是一把匕首。
搏斗并未持续太久。兴许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苏芷就将女子制服。
女子手中的匕首掉落在一匹。
苏芷骑坐在女子背上，反剪其双手，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女子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苏芷叹气道：“看来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女子喜欢赫连明睿，而她是赫连明睿喜欢的人。女子杀她的理由再充分不过了。
她想起赫连韦真的暗示，说道：“现在殿下可能有生命危险。既然你也喜欢他，我们最好齐心协力救他。”
女子愣住了，问道：“殿下有什么危险？”
“我不知道。是皇帝这么说的。”苏芷认真地说，“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合计一下去哪儿找殿下。”
二人对坐在庭院中的月光下。
女子美丽的脸庞现在看上去十分僵硬。也许是她很紧张，也许是整容术导致。苏芷没问她为何要弄一副和赫连明睿的母亲一模一样的脸。
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不可理喻的。
苏芷自，如果自己喜欢赫连明睿，却不被赫连明睿喜欢，会不会也办成他亡故的母亲的模样，好有机会接近他呢？
也许会的。
她对眼前的女子竟没有了憎恨，反而多出几分同情。
两人简单地交换了情报。
苏芷得知，女子并不知道赫连明睿的去向。
只晓得他和苏枫一同离开了。
苏芷沉思道：“看来，找到他的关键，是要先找到我哥哥。”
女子略带讥诮地问：“你不知道你哥去了哪儿吗？”
苏芷摇头道：“不知道。”
女子笃定地说：“陛下说不定知道。”
“但他不会告诉别人。”
“那怎么办？”
苏芷沉思片刻，问道：“还有其他和殿下交好的人吗？”
女子说：“城郊有个道士，叫叶孟奇。殿下非常喜欢同他下棋。”
天不亮，二人就匆匆来到京城郊区的白露观。
苏芷感到这里有些熟悉。
她经过京城许多地方都感到熟悉，但却想不起来。
但白露观她想起来了。
这座道观，在她记忆中，是和某种剧烈的腹痛联系在一起的。
道观的门虚掩着。苏芷推开，问了声：“有人吗？”
无人回应。
二人进去绕了一圈，没有发现活人。
倒是有个死人躺在泥菩萨脚下，浑身僵硬，肤色铁青，仿佛中了剧毒。
女子被吓得够呛，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苏芷走到尸体边上看了看。
死者是个三十不到的男子，穿着道袍。
他的左手食指，指向墙壁。
苏芷抬头看向墙壁。墙壁上用黑色的药汁写着两个字：
“阻止。”
阻止谁？
苏芷感到事情不妙，又一头雾水，对女子道：“你来看看，死者是不是叶道士？”
女子这才不情愿地走进来，远远看了尸体几眼，答道：“正是他。”
她又叹气：“叶道士死了，唯一的线索断了。”
二人又在破道观内翻找片刻，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是谁杀了叶孟奇？
叶孟奇要阻止什么？
太阳已从东方升起。二人出了道观，苏芷到附近棺材铺，给了老板十两银子，让他帮忙收尸。
老板惋惜地说：“叶道长是好人呐。”
苏芷问：“你觉得凶手是谁？”
老板愤愤说：“还能是谁？不正是南朝来的那个太傅吗？他接连杀了好多人……”
说着，他警惕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二位最好别问，别说。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芷浑身一颤。
南朝的太傅，正是苏枫。
苏枫为什么要杀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
苏芷不可置信，打算追问，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
远处一位蓝衣公子哥策马飞奔而来，朝白露观的方向去。
路过苏芷的时候，马突然停下。
“是你？”
马背上的公子哥惊叫道。
苏芷一脸疑惑，问：“你是？”
“贵人多忘事啊！”公子哥叹了口气，“我是柳云笙。你怎么在这里？”
苏芷想不起柳云笙是谁。但看上去又是个认识她的人。
她把他拉到一边，问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柳云笙早料到叶孟奇会遭毒手，特来提醒。
她告诉这个自称是她旧相识的男子：“叶孟奇死了。”
“什么？！”
柳云笙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带着意料之中的表情，苦笑道：
“苏枫杀人的手段，果然干净利落。”
苏芷听着有些不舒服。
柳云笙又自言自语道：“不知何时会轮到我？”
苏芷忍不住问：“苏枫为什么要杀你，要杀叶孟奇？”
柳云笙叹了口气，答道：“因为我们知道他和赫连明睿想做什么，而且我们说不定有能力阻止赫连明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