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武十五年冬,上诏废后,贬为禧妃。迎仁显皇后复为后,主六宫,刘氏随还宫。”——《歆书·后妃卷》
秋日里的风吹进殿中,吹的清漪有些生冷,她耸了耸肩,只见李淳立刻便将自己身上的袍子给解了下来,对着清漪温和道:“秋日里了,还不知道多添衣服。”
“你说……回关雎宫?”清漪觉着有些不解:“向来废后……都是要被赶出宫的。”
李淳温和一笑,好似只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一般:“我说过,要永远牵着你的手。”他的声音略略有些低沉,是极力在忍着语气之中的哽咽,“咱们……就像当初一样好好的过日子。”
“实在对不住了。”李淳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下来,“终究,没能好好护住你。将来,只得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呢?”清漪本来都做好了被废位赶出宫的准备,便是那个时候面上亦或是心里都无比坚定的,到了如今却死忍不住鼻头发酸,心中极为复杂。
倒是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办了。
“你……你何必呢?”
“你放心。”像是一个在邀功的孩子一般,虽然那份欢笑也只是装出来的,“想来这点面子,那些朝臣还是肯给我的。”
默然良久,相对无言。
许久,李淳才缓缓道:“或许……就能回到过去了呢?”
清漪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李淳,反倒是内心里多出了一份希冀与期许来。曾经自己无数次抱怨过物是人非,而或许,自己不做皇后,当真能回到过去。
守着他为自己精心造就的关雎宫,也不用被皇后的身份困扰侵袭着,不用承担那些自己本来承受不来的重担,只要做一个宠妃。
或许,还真的能够回到从前的时光。
只是卑贱些,可是终究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了。
终归是想要与那个人相守,想要日日看见那个人,不然便是自己的内心里的那份骄傲自矜,也是不允许的。
为了李淳,还是能够忍气吞声。
可生可死,就是不能拆散。
留下来,或许面对的将是更多的事情。
回到坤明宫中,好似宫人们心里都知道了这般的内定的结果似的,人人面上都是一点的笑意都没有,只是板着一张脸。
再或者,便是似是要哭了一般。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本宫还没死呢!”
那些个小宫女听罢,便是忙地慌忙跪倒,对着清漪叩拜不止:“皇后娘娘。”
那些人慌张至极,好似是撞见了瘟神一般。
噢,也对,自己如今还是皇后。只要一日还是皇后,众人便也只得尊敬着。
起初自己只是躲在宫中不肯出来,更是谁也不见。如今既是心中坦荡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倒也没什么可躲避的了。
总要活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
便是降位,她也自信,自己依旧会是皇帝李淳心尖上的人。
依旧要骄傲地活着才是。
只是这事,远远不会风平浪静地便过去。
便比如,景儿与婉茵知道后便跑过来哭了许久,到底还是小孩子,任凭清漪怎样劝说都无用,最后还是映欢拿出大姐的姿态对着景儿与婉茵斥责了许久,才算是连哄带吓镇住了这两个孩子。
而映欢终归也是个孩子,在无人之时,她也忍不住趴在清漪双腿上哭出了来:“母后,儿臣知道这些都不是您做的。父皇怎的便是如此啊?我去找父皇才是。”
“好孩子。”清漪也只得安慰着映欢,“没事的,母后还是在宫里的。只不过,不做皇后罢了。”她故作轻松地一笑,“我……反正做这个皇后也做累了,还不如……回去歇着。这般,也是有福气的。”
映欢见此,便是忙地轻轻替着清漪擦着眼泪:“母后,您放心,无论何时何地,您永远都是我的母后。是我的母亲。谁要是敢欺负您,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这话,便是说的清漪更加忍不住心里难受了。
“母后,映欢长大了,从前都是您护着映欢,从今往后,便是映欢护着您才是。”
“好。”
或许上天对自己还不算是残忍,自己终归是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
且皇后那个位子,也实在是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朝中朝臣们的步步紧逼则是造成了民间的民议如沸,好似是整个京城都在逼迫着李淳处置皇后清漪。
在李淳与朝臣们的周旋博弈之间,最终也只得答应废后,重新迎接感锦宫的废后齐氏盛萱为皇后,并将左相李铣改为内阁首辅这种虚职。
至此,随着中宫再度易主,便象征着宪武朝自李淳登基以来第四次换党,京城中则开始议论起来,当今的皇帝,当真是个雄才伟略之人了。
下诏命令,感锦宫废后齐氏出感锦宫,暂居本家,刘娘子随行暂住,拣吉日迎回宫中。
而那吉日,便是硬生生拖到了宪武十六年。
原因是秋日末即将入冬,到了宫中祭祖时刻,无法迎新后入宫,而腊月正月是不能办这些事情的。到了二月里又有二月二等吉日,这样一拖,便是选择了三月十九这样的上上大吉之日迎接废后重回宫中。
同时宫里则晋封失去孩子的婕妤崔氏画影为芳仪,晋封小沈氏若湄为婕妤,以表安抚追思。
“如今可是正经的主位娘娘了呢!”芷萝与芷乔在未央宫中刚刚接到圣旨的画影如是恭喜着。
“娘娘熬了这样久,终于算是熬到头了呢!”
“奴婢拜见芳仪娘娘。”
只是晋封的画影,却好似不是很开心。
她只是淡淡地命芷萝将圣旨册文收好,“有什么可高兴的?连个册封礼都没有,且六仪之位乃是以昭仪为尊,我这个芳仪,是排在后面的。”
“娘娘这是什么话?如今中宫被废,新中宫要等明年才能入宫,这册封礼若是举办,主子可要明年才能当上正头的娘娘呐!如今其实也不错了,陛下拿了金册文来,又说过几日再补上礼服,您呐,便知足罢。”
“是啊!”画影的语气竟是有些阴阳怪气了,分明一点没有晋封嫔妃该有的欢欣样子:“我本是贱婢,能做上芳仪,已然是陛下垂怜了。只怕……”
“只怕什么?”
“没什么。”
画影长长叹息着,身体里因着小产的病痛还没有缓解,“也罢,如今养好了身子,等新后进宫,还指不定是什么光景呐!”她把玩着刚刚被送到自己这里来的一应金贵的物品,颇有一丝不平:“这看起来,是陛下看重我想要补偿我,说白了,其实不过是看在关西的面子上罢了。哪里像是如今中宫那位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是照样能在宫里再以皇后的身份过个年?”
“那算什么呢?陛下是念旧情的,便是暂缓些时日也是看在几位皇子公主的份上。便是再怎么样,她也不是皇后了,又能神气多久啊?”
“那可未必,陛下不是说了么,新后未入,一切还是按照从前的样子。那就是说,还是要日日给她请安,还是要叫她皇后娘娘。陛下是念旧啊,但愿……将来陛下也能念我的旧情。”
只是,画影自己都知道,那是奢望了。
或许外人看起来处在万丈深渊之中的人,才是真正身处桃花源的那个。
而那些锦绣堆砌的华丽美好,或许骨子里,早就是脆弱不堪了。
或许只是个空架子。
渐渐地,在入冬之前,画影的身子便逐渐休整好了,只是她自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私下里见到过李淳。
确切地说,是所有嫔妃都没有在私下里见过李淳,没有给李淳侍寝过。
因为李淳对外给出的说法是,他要在新后入宫之前禁欲独处,以彰显真心悔过,迎回贤后之心。
她缓缓踏在堆积在长街上的雪上行走着,初冬的雪下的极其轻薄,走了片刻便有融化的意思,没有走几步,便有些微微打湿鞋底了。
“娘娘,回去罢。”芷萝扶着画影道。
“没事,好不容易身子好了,能出来走走,也是好的。更何况……我从来没有正经的像一个主位娘娘一样在这长街上走过。”
“芷萝,你说,从前我是怎样在这宫里走路的?”
芷萝:“回娘娘,从前娘娘走路都是小步轻缓,低眉颔首,极其温柔的样子。”
“是啊,从前位份低微,便是册封了嫔妃也不敢学着旁人在这宫中抬头做人。如今……我总算是也有资格抬头做人了。芳仪娘娘,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也能当上曾经自己所仰望的那些人了。”
“是吗?只怕你是错了。”
竟是令画影极为恐惧的声音。
她忙地低眉顺眼地躬身行礼,不自觉地便道:“皇后娘娘。”
说完,她才缓缓抬起头,想到一些事情,倒是莫名有了底气。
她含着似挑衅的笑意,“您这是……”
话还没有说完,她面上便挨了秋娘重重的一巴掌。
她又惊又闹,当即便伸出手欲打,谁知却是被清漪给拦住。
她正挣扎着,面上却是又挨了来自于清漪另外一只手的狠狠的霹雳耳光。
“没有规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