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能说了吧？”
金崇耐心等她签完字，摁了指印，拧着眉询问。
“还没去官府盖章，我一个弱女子，总该有些保证才好。”姜怀玉拿布擦去手指红泥，笑眯眯道。
五位管事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还是很壮观的，尽管他们都刻意收敛音量。
让他们更惊讶的是，金崇脸一黑，随后板着脸转身往外走，看他们还顿住不动，不耐烦道：“愣着干嘛，还不走？等着官府的人上门找你办事？”
姜怀玉忍俊不禁地起身，跟着去忙活了一阵，终于文书盖上了官府的大印，过了官方的明路承认。
回到店里。
金崇表情不太好，他坐在木椅上，姿势大大咧咧地看着姜怀玉，说话声音听出了咬牙切齿：“现在总该能说了吧？”
“四方蛮夷向来性格又野又狠，对咱们大云人翻脸与友好只在一息之间，边关城池村落也没少受到他们伪装的马匪掠夺。
如果考虑直接派商队前往四方蛮夷运输货物过去，其实也不过是肥羊送上门罢了，而且我也能猜到，金公子这么考虑的原因，多半是这些年行商认识不少蛮夷人、胡商，觉得能通过他们打开销售渠道对吗。”
姜怀玉先是分析了一番，随后几句话说得金崇脸色逐渐严峻，她接着道：“但商人重利，这样反而是你将脖颈送到他人手中握着，还不如在一开始就占据上风。”
“姜姑娘这番话里的道理，我们也清楚，但要如何占据上风？总不能空口白牙说几句话，我们便能知晓吧？”
说话的管事儒雅稳重，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商队要派，你们结交的蛮夷人和胡商亦要联系。”
姜怀玉话音刚落，管事们面面相觎，倒也没开口，金崇则是若有所思地轻拍扶手，亦不言语。
管事们最会察言观色，他们能爬到这个位置，成为金家少主身边帮手，绝不是只会插科打诨之辈，前边或许还能插上几句，但现在，他们很清楚一点，如果姜怀玉真的无脑耍弄他们，金崇不可能还这么淡定。
“不知各位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姜怀玉温和地笑笑：“奇货可居。”
金崇陡然坐直了身子，他阴沉面颊因为激动还飘起两抹红：“我懂了！”
“……”
管事们则显得有些迷茫，倒是有两人细细回忆一遍后，忍不住以拳击掌道：“原来如此！”
其中一个嘴角留着两撮胡须的管事忍不住问道：“恕某愚钝，能否为我等解答一二？”
金崇很少笑，或者说很少正经的笑，他嘴角笑容才来都带着几分讥讽，尤其是狭长凤眸微微眯起时，居高临下的鄙夷少有人受得了。
但这一刻，金崇竟笑得有些灿烂：“让你们多读些书，多跟着商队去各处走走，连奇货可居都不知是何意！”
“若照我们往常的路数来，东西做出来后，是否成堆成堆往外运，然后开设店铺，就这么直接卖？”
金崇搓揉丹玉腰坠，笑容怡然自得。
管事们纷纷点头。
这还是因为金家财大气粗，别的商行大多只能渐渐扩大，没谁能像他们一样开始就将摊子铺得极大。
“这一回，咱们先做回好人，第一批调味料以成本价卖给他们，过段时间后，这些人知道调味料的好处加之已经用完，便会四处寻找谁家商铺有卖这调味料。”
金崇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到那时候，我们已不需要弟兄们辛苦进他们蛮夷之地，更不用承担随时可能折了弟兄的风险，只要将货物送到边关，这些个胡商自然会拿着同等价值的货与我们交换。”
金崇脑子转得快，倒是有些出乎姜怀玉的意料，她眨眨眼，开始想着糖包在家里乖不乖，有没有想她，今天总不会哭闹了吧。
“姓姜的，若你是个男儿身，哪怕你带着孩子，我也要让你入赘我金家！”
忽略金崇病根子的身体，他这人确实很有上位者的气势。
姜怀玉横他一眼，敷衍地呵了一声：“是啊，可惜我是个女儿身。”
话说到这里，倒像是两人之间要催生些什么故事一般。
金崇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哼道：“如此深谙行商之道，格局庞大，你这般女子不该让人拘束在后院之中，现在这样很好。”
他满脸坦荡。
让先前猜想着姜怀玉莫不是要成为少夫人的管事们，立马神情端正，眼观鼻、鼻观心。
姜怀玉倒是对他又高看了几眼，即使是现代，能有这种想法的男人也不多，她心底舒坦了些，点头道：“配方都在这，做出来后，让人都送到我府上去，我看看是否要做出调整。”
一摞纸，字迹清婉有力，金崇抽了几张看，目露惊叹：“难怪你这般自信，果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郑管事你负责采买原料、联系作坊匠人，宁管事去联系与咱们生意有往来的胡商，秦淮月一叙。另外三位管事，郑、宁两位管事若有需要协助的地方，你们尽量协助。”
五人齐齐点头应好。
姜怀玉看着他很快就将工作分派完毕，五人在得到首肯后离开杂货店，心底涌起一阵羡慕。
“近来京中卖得极好的澡豆，也是你弄出来的吧？”
人走后，金崇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姜怀玉，他摩挲腰坠，眼尾稍稍上挑。
姜怀玉睫毛轻颤，嗯了一声：“闲着无事，就想着弄些东西出来玩，谁让我阅览群书，懂得不少呢。”
“难怪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金崇感慨道：“难怪你甘愿只拿三成，原来已经谋算到这个地步，论心计，我竟不如你。”
姜怀玉眉眼带笑，清丽绝绝：“别自叹不如了，演得有模有样，恐怕你早就做好了给我四成的打算了吧？”
“你猜到了？”
金崇很是讶异。
“你们这些权贵商贾，要想查清我的底细并不难，更何况，我总不至于真的相信金家少主什么都不知道，光是听几句话，便找上门来找我合作吧？”
姜怀玉看着他狭长眼眸里渐渐溢满笑意，随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我现在是真遗憾你非男儿身，不然绑也要把你绑到我姐妹床榻上。”金崇拍手笑道：“也罢，跟聪明人合作，怎么也要比和蠢人合作来得轻松有趣。”
姜怀玉眼微眯，道：“那么，金公子现在能否告诉我，如果刚刚我没有修改文书的那一条，亦没有看透调味料该如何卖，你要如何待我。”
“自然是满面怒容地与你说，商队的货被劫了，商队的货又被劫了，商队的货送进蛮夷王城后，被劫了。”金崇说着又咳了几声，却带着笑。
果然是商人逐利。
姜怀玉面上微笑，心底却对金崇愈发忌惮，她一直以来还算顺风顺水，与秦子钦和长公主的合作，对方要么没这个心思，要么不屑在钱财这方面动手脚。
可金崇不一样，从小在一堆重利的商贾之中熏陶长大，他这人看着白白净净，其实切开内里全是黑的。
一开始姜怀玉还没有想太多，直到金崇表现得有些太流畅了。
姜怀玉才惊觉，这一回自己要再当甩手掌柜，恐怕最后分分钟让金崇榨干了利益后，一脚踢开，她所写配方自然也成了为他人嫁衣。
好在姜怀玉没有让惬意平静的生活侵蚀理智，她先是试探一番，才有了改文书契约的一幕，没想到金崇承认得这么果断直接。
“你也别觉着不满生气，行商便是如此，说出好听甜言蜜语的嘴，一张开全是喷着毒汁儿长满獠牙，揽住你称兄道弟指不定琢磨着往哪儿捅刀。”
金崇笑容颇有些凉薄：“如果你空有一座宝山却守不住，也别怪我耍些计谋。”
他做着两手打算，没想到姜怀玉竟是守着宝山的聪明人，看穿他的手段，金崇倒反觉得很有意思，他许久不曾遇到过这般棋逢对手的感觉。
姜怀玉没有同意他的观点，但也不打算说什么，只是淡声道：“做生意终究需要诚信，我相信金家能成为商贾之中佼佼者，绝不是靠坑蒙拐骗得来的名声地位，对吧？”
“我当这一次是金公子对我的考验，但如今我既然通过考验，就希望日后这种行为别再出现。”
金崇目光看着她，听她暗含威胁的话语，不为所动。
“大商贾也非金姓占之，如果金公子以为我拿出这几十种调味料的配方，就再也拿不出别的配方，是不是有些天真了。”姜怀玉浅笑与他对视。
齐珏在一旁默不作声当装饰已经很久了，他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神仙打架，自己一介凡人，除了惊愕不已外，就只剩默默听着长见识这一个选项了。
金崇已经没力气再笑了，尽管他神色愉悦至极：“姓姜的，我还是那句话，倘若你是个男儿身，我定绑也要把你绑到我姐妹床榻上去，我倒真是好奇，你是谁家生、谁家养，要说普通人家有这见地，我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