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迁怒，姜怀玉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等了一会儿，三人便开始聊起调味料的事情。
“现已源源不断将货都送出去，我派人去燕州和金陵等处购置些地，这几处占据商队往来脉络最重要地带的大城，便直接建起工坊，原材送去，在那配比即可。”
金崇把玩着一串东珠，日光照耀下，说不清是东珠色泽氤氲，还是他的手更白皙无暇。
姜怀玉道：“研磨成粉再运输的确风险大许多，况且，那些胡商明面上老老实实，背地里也没少想尽办法琢磨出调味料配方吧？”
“蛮夷之人能聪明到哪儿去，就是告诉他们用了什么香料、药材，他们也试不出来该如何配比。”金崇面色微嘲：“咱们大云内，一斤调味料我卖五两，到他们那儿，我便最少要卖八两，银两不够无妨，上好的皮毛或是珍奇药材矿石都能代替。”
“胡人就这么轻易答应了？”秦子钦说话间，眼睑微垂，他眸光稍暗。
近些年蛮夷愈发蠢蠢欲动，他镇守着与西戎国接壤的齐乐城，最能感受到胡人狡猾奸诈又十分残忍的行为作风，因此，听金崇这般言语他不由得生疑，他自认与姜怀玉交情绝非泛泛，秦子钦觉得她很特别，是大云国找不出第二个的特别。
所以，秦子钦不希望她卷入什么阴谋算计之中。
金崇眼眸眯起：“这可就托姜姑娘的福，胡人再如何凶蛮也没法儿吃人，送一批调味料去，勾起他们的魂儿，我金家可不是贱骨头，胡人再想要这些可就得老老实实花钱买了，更何况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这边的人耍手段，我便与另一帮人交易便是。”
“正如咱们离不开盐一般，胡人喜食牛羊马肉，因此，他们自己可以忍，别个胡人未必能忍受离了调味料后愈发腥膻的肉味。”姜怀玉笑着解释道：“胡商和胡人贵族可以压制，我们不愁卖不出去，甚至缺少他们供货也有法子做出调味料，这场生意，从一开始我们就处在不败之地。”
秦子钦神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这样听着还真有些解气。”
胡商带些蛮夷特有却未必值钱的东西就能在大云卖出好价钱，即使是带着上好的宝石、皮毛，往往也卖得极贵，比他们在本国卖得要贵上两三倍。
他们说没一会儿话，管事便领着一堆侍女、伙计将菜肴盘盘端上来。
江外楼的菜肴全部出自姜怀玉拿出来的菜谱，所以味道到底如何，还要厨子做出来以后，由姜怀玉品尝是否合格，再由秦子钦、金崇这两位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来做审核，三人之中，只要有两人拍板，这厨子便能留下。
姜怀玉还好一些，这些菜谱都是她吃过尝过记忆深刻的，甚至厨子烹饪的略微不足，她都能吃出来，可是对于菜色往往是炖煮、清炒，即使浓油赤酱也口感味道显得单一的秦子钦他们来说，尽管现在只是清早，却也吃得不亦乐乎。
“只看菜谱还不知道厉害，没想到寥寥几个食材、调味和烹饪手法的变化，就能有这么独特的味道。”秦子钦难得正经一回，他夹着叉烧猪颈肉道：“口感爽脆，吃着味道又很开胃可口，怀玉，要是早些遇着你，我也不必成日吃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了。”
秦侯爷不重口腹之欲，但这一刻，也不得不被美味折服。
姜怀玉每道菜只浅尝一口，吃个味道，近百道菜试到将近正午，她都快觉得撑着，脸上都有些不耐，金崇和秦子钦却大快朵颐的继续试菜，姜怀玉只好将筷子一撂，轻飘飘说：“我没什么意见，厨子你们看着选吧，做事认真便好，要说厨艺也都差不了多少。”
秦子钦拿出当年在军营当小兵时抢饭菜的气势，云淡风轻运气将金崇筷子打开，夹走最后一块八宝鸭，清隽疏朗的眉眼带着餍足慵懒：“金公子体弱，浅尝辄止就好，再吃多些我担心你今晚可就要闻着汤药味入梦了。”
金崇嘴角弯起，狭长眼眸颇有些凌厉：“秦侯爷可是要领兵打仗的人，不知道吃得多了积食，养些肥肉出来，容易穿不下盔甲吗？”
看他俩人这也能怼起来，姜怀玉无奈扶额，另一只手抬起挥动吸引两人视线：“今儿，是来试菜，不是让你们两个来用膳饱腹的，赶紧选好厨子，择定开业的日子吧。”
“厨子……全都留下吧。”秦子钦闻言，哼了一声也就不理金崇微嘲笑眼，他想了想道：“八个厨子未必忙得过来，这十七人择优升任，让掌柜注意些，有那懒怠或是手脚不干净的就筛出去。”
金崇嗯了声：“好手艺和好菜谱结合，倒是不愁食客，往后要有想赊账要不回来的人，可就劳烦秦侯爷了。”
“哧，你我二人开的酒楼，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敢赖账。”
虽说秦子钦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一个浪荡败家子，可秦家战功显赫，满门荣耀仅剩他一根独苗，有多少人想将他除掉以免秦家还能再出一个战神，就有多少人要保住他。
秦家为大云付出太多，即使权贵、门阀世家乃至皇室大多都沉浸在享乐之中，始终还是有一些人，看得清楚，看得明白，且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就连宫里天子，只要他秦子钦别触碰到底线，哪怕是挣下富可敌国的家业，在皇帝眼中，也是一道抄家旨令便可了结的东西，自然不足为惧，所以还不如做好表面功夫，给够秦子钦荣宠。
金崇却是不知道这些，他只当秦子钦运气好，结交姜怀玉这样一个奇思妙想甚多的奇女子。
听秦子钦这么大咧咧说出来，想到他除了近乎灭门的惨事外，似乎运气就好得不行，不由嘴角微抽：“倒是忘了秦侯爷的身份。”
姜怀玉轻叩桌面道：“既然都已经决定好，我也不多逗留，就先走了。”
“这么急着离开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金崇横她一眼：“还真放心，当着甩手掌柜，也不怕我和他亏空做账？”
“认识也有几月了吧？还拿这种话试探，金崇，说出来有意思吗？”知道他贯来说话毒舌，姜怀玉也不会纵容着，她站起身，头一回能居高临下看着两个大高个，清婉眉眼间倒是没有激动怒意，说出来的话也轻缓柔和：“如果拿这价值连城的菜谱，换一场金公子自甘堕落玩腌臜手段的戏看，我姜怀玉还是看得起的。”
秦子钦当即笑出声，连忙摆手道：“怀玉，我可不是在笑你，这话说得对，我早就想说了！”他扶着镂雕的椅背，笑得桌子直跟着震：“成日里总像是谁要害他一般，这些话说出来刺谁呢？”
他就是仗着姜怀玉气场全开这会儿，蹦跶得很欢。
金崇脸色微黑，尤其是秦子钦这人嘲笑他还一点都不做掩饰。
“我不是这个意思。”往日里态度强硬，说话总淬满毒液的冷清贵公子，此时此刻气势莫名矮了姜怀玉一个头：“只是你对生意也太不上心了些，既是合作，总要过问一下，除了看看账本外，你连问都不问一声，本公子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呢。”
姜怀玉见他好好说话，听完一番暗含控诉的言语，自己也是有点心虚，轻咳一声，摸摸鼻子说：“要不是秦子钦这人硬拉我合作，我还未必喜欢经商，银钱够花就好，纵使家里堆满了金银两座山，我也视它们如过眼云烟。”
这番话，跟现代某位大人物说自己对钱没有概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至少金崇和秦子钦都同时沉默，他们只觉得姜怀玉刚刚高大迫人的气势骤然坍塌，这话还说得尤其让人气得牙痒痒。
听着好像是谁逼着姜怀玉收下银两似的。
姜怀玉说完，心里也很诧异，她好像不知不觉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咳，竟然是这样，就将厨子都留下吧，明日我派人去清虚观算一算开业日子。”秦子钦觉得这话他实在没法接，只能转移话题道：“或是青山观？”
金崇虽然已是富得流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银两，但他都差点叫姜怀玉那番话说得回不了神。
“清虚观吧，听闻他对星象命格颇有研究。”金崇本是不信这些，但此刻就是觉得姜怀玉那番话不知道该怎么接，干脆跟着秦子钦转移话题。
姜怀玉道：“难道你们不觉得我刚刚那番话，说得很有深度？”
“……这檀木的椅子坐着似乎还行，但天气转凉，不如加些软垫？”金崇煞有介事的敲敲扶手，上好的紫檀木被他敲得声音清亮：“管事，记下加软垫，看着每层质量优劣自己抉择，这一层若是用上大师绣娘的绣品也可。”
秦子钦神色凝重，认可的点点头。
“你俩倒是挺默契了！”姜怀玉又好气又好笑：“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侯爷能否送我一程？”
秦子钦微愣，随后点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