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各处驿站旁支个茶摊,或是城中开茶馆,你可有门路?”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找金崇更好一些,甚至姜怀玉又可以当一回甩手掌柜,只要把制茶工艺交给他,等着数银票就好,但姜怀玉不想这么做。
秦子钦却有些不明白:“茶馆、茶摊,这可是不挣钱的活,开来做什么?”
他对大云的茶从来都不感兴趣,或苦或咸或甜,味道各异,喝下去倒是止渴有点滋味,但秦子钦觉得还不如喝点白水,更何况这些茶因为加了许多草药缘故,价格还不便宜,一壶得六个铜板起,也就权贵商贾喝得起,常人宁愿喝生水都不愿花这个冤枉钱。
茶馆倒不是没有,只不过最主要还是听人说书,吃些糕点小食消遣而已。
姜怀玉道:“不挣钱倒是未必,我有一些制茶技艺,做出的茶叶冲泡出来滋味纯粹,总共有八种,根据茶叶好坏和制茶匠人手艺优劣,茶叶成品也能分个好赖,较差的送到茶摊去便宜卖,较好便在茶馆里供人消费。”
秦子钦闻言,差点脚下踩空,稳住身形他颇有些诧异道:“制茶……技艺?”
人始终还是对没见过的事物,抱有一种怀疑的心态,尽管知道姜怀玉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秦子钦还是忍不住怀疑揣测,毕竟他也没见过姜怀玉所说的茶。
“茶滋味如何,你无须担心。”别的或许没底气,但茶叶这种经受上千年考验的饮料,姜怀玉根本不担心会没有人喜欢,她眉眼微垂,看着脚底下垫着花纹精致软毡的阶梯:“我以为大云身处盛世,却不想还有这么多的流民自边关一路逃至上京,却又不得而入,再风餐露宿地往回走。茶摊或许挣不了什么大钱,细水长流,我想雇佣那些流民,让他们至少能有片瓦遮风挡雨。”
秦子钦眼中满是复杂,他似乎这一刻才真正认识到姜怀玉的真面目。
“原以为你对万事都漠不关心,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慈悲之念。”秦子钦俊朗轻笑,却觉得嘴角无比沉重:“流民之事,亦是横在我心头的一根刺,庙堂争端不休,但从未正眼瞧过百姓们,边关时有胡人假扮马匪流寇,惹得民不聊生,虽十回能截下六七回,可对于无辜百姓来说,他们仍是无法承受这般惊扰。”
姜怀玉叹道:“我曾见过真正盛世,自然会对眼前一切漠不关心,再说,我心也是肉做的,看见他们一步一步慢慢走在路上,接受施舍的模样,便想做些什么。”
秦子钦沉默半晌,随后道:“我倒是有三两好友在各处任职、经商,回头我修书一封,让他们行个方便,再叫林管事与你选的人处理这些事情,但我觉着,刚开始只弄上几处便好,赏脸的人多了,再慢慢拓展。”
他不懂如何经商,只能给出这些劝诫。
姜怀玉点头:“这些我知道,多谢你一番好意关心。”
“何必多谢。”秦子钦一挑眉,潋滟的桃花眼眨了眨:“博小娘子一笑的事,本侯爷自然是竭尽全力,不计后果。”
姜怀玉白他一眼:“还有个正经事。”
“哦?”秦子钦依旧是那副风流模样,线条分明的下颌微抬,道:“我们刚刚说的事情不正经么?”
这时走到二楼,要不是周围也没什么人,姜怀玉都想提起裙角踹他一下。
姜怀玉道:“茶馆人来人往,放松之际,说的话自然容易暴露些什么,茶摊与茶馆,你可以派自己的人去做伙计也好,掌柜也罢,利用好这个耳朵,想必对侯爷有用得很。”
她话音刚落,秦子钦眼神骤然凌厉,他确保周围再无第三双耳朵和眼睛,笑容淡去后,俊美面容显得有些清冷。
“你这番话可有些诛心了。”
“想必侯爷领兵打仗,也明白斥候的重要。”姜怀玉站定,认真看他:“既然你敢信我,我自然是要送你一份大礼。”
当初是姜怀玉救了自己。
秦子钦记得清楚,他的确背负太多沉重枷锁,以至于快要迷失自我,在醒来的一瞬间,他想过要将姜怀玉了结,然后收拾收拾,没有任何可以露出马脚的地方,安安心心进京。
但他没有,在看见姜怀玉抱着一个稚儿时,秦子钦犹豫了,这一犹豫,竟是多了个异性挚友。
虽说来往不多,毕竟男女之间仍有看不见摸不着却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但姜怀玉的的确确是他见过最奇特的一个人,似温婉的春水,好像可以随意掬起一捧,实则冰寒得让人轻易不得靠近,秦子钦见过不少隐士奇人,却都不如姜怀玉更奇,她不像大云女子,有着许多大云男子都没有的自信,纵使整日好像闲散度日,却从容不迫,不经意间就做出连秦子钦和金崇这样有见识的人都为之瞠目结舌的事。
秦子钦忽然庆幸,那一日,他心软犹豫没有动手。
“子钦,谢过姜姑娘这份大礼。”
终究没有拒绝,尽管弄出这刺探情报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够得着谋反罪名,秦子钦只是思量片刻,就答应下来,他的确需要,也就不需要矫情推诿。
本该是藏在某处隐秘地方商议的事情,两人就这么近乎儿戏般,在江外楼装修典雅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三言两语,直接敲定。
姜怀玉不自负,她只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在了解这么多的情况下,她眼中的秦子钦,是一个背负血仇却隐忍,原本是恣意策马少年郎,如今为了活下去,为了守住秦家于边关的燕云军,不得不带上面具,当一个人人提及都讥笑唾弃的浪荡子。
走出江外楼的大门,金灿灿的日光打在朱红色的柱子上,投在细腻的京砖。
姜怀玉忽然觉得心中一片轻快,眼前人来人往,行人总会不由自主仰头抬眼看着这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发出惊叹,人多口杂,她不便多说什么。
只是嘴角微微上翘:“果然我还是贪恋饮茶听曲,靠着躺椅,看花开花谢的闲适日子。”
“世人皆说我只知寻乐,我觉着他们就该看看你,这才叫只知寻乐。”秦子钦语调微扬说了一句,随后率先离开,还不忘冲街边一些个模样昳丽的姑娘吹声口哨,调戏两句,惹得姑娘又羞又恼,拿起手帕掩面快走。
姜怀玉朱唇微扬,扫了眼大街,找到等候在软轿旁的小草,坐进软轿里,往家里去。
回到家中。
徐婆子赶快迎过来,话说得字字分明:“夫人,您出去这段时间,有几位贵人派人递了请柬,我放在主屋里,您看看吧。”
“哪儿的贵人?”
能担得起这两个字,基本是指代皇亲国戚或是后宫妃子,姜怀玉第一个便想到贺瑾瑜,还记得她特意说过要去踏青的事,至于其他,贺玲珑似乎不太可能,中秋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刚办完游园会没多久。
徐婆子回道:“一封是九公主递的,剩余两封仅写亲启,但没有写明是哪儿送来,只不过用的是云华纸,想必也是某位贵人送来。”
“嗯。”姜怀玉点了点头,一进门,就听到糖包甜甜喊了一声娘,比以前含含糊糊的声音要明显清晰多了。
姜怀玉笑逐颜开:“糖包这么厉害,都知道娘亲回来啦?”
“娘~”小家伙扒拉着木睡床边缘,珠珠在旁护着,他眼巴巴对上姜怀玉笑脸,也跟着乐呵呵笑起来:“饭饭!”
这叠字,还是姜怀玉总忍不住对着萌萌的小家伙说,没想到他还偷偷学会。
把糖包抱起来,姜怀玉走到桌案旁,拿起三封请柬,单手拆开第一封,说:“等娘看完请柬,就给糖包讲故事好不好?”
糖包点头:“嗯!故事!”
第一封请柬就是贺瑾瑜亲手写的,十分直接,邀她明日去踏青,说是要去莲池垂钓,姜怀玉看她直白可爱的字,嘴角微勾,先将请柬放在一边继而打开另外两封请柬。
这两封请柬都是一样的纸,贴着金叶子,异常华丽。
刚一打开,姜怀玉就愣住,连里边的墨和纸张都是一模一样,她不自觉皱眉凝视,随后嘴角笑意逐渐冷下。
这两封请柬有意思得很,一封是大云国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是尊崇无比的太子派人送来,邀她参加一月后,也就是再过三十日中秋前夕的宴会。
太子于映花台设宴,款待许多商贾,太子妃则是邀了许多权贵家女眷,虽说皇帝在位,太子并无什么实权,不过在他很有可能继承大统的情况下,也有野心勃勃想要挣一个从龙之功的人,讨好靠近。
姜怀玉自己虽然经商,可她名气不显,又都是交由别人经营,唯一的杂货店,无比低调,这种情况下,太子设宴,绝不可能与她有关才是。
但另一封请柬,又恰到好处的解释为何太子设宴会邀请自己。
同样的纸墨,落款却是李苏梦三字,姜怀玉冷笑视之,她没想到所谓太子真这么行事无度,竟然在游园会上,与李苏梦勾搭到一块儿去。
东宫有主,邀请女眷赴宴的事本该是太子妃来做,她李苏梦却耀武扬威一般,这请柬送来的意思要多明显有多明显,李苏梦是在告诉姜怀玉,她如今已有太子撑腰,这一宴会,摆明是道鸿门宴。
姜怀玉敛眸沉思。
她也想不到小人得志后,李苏梦做出这么自甘堕落的事情,还有脸想要挑衅她找回当初游园会上受气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