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不错。”
到了他也只是简略地给出三个字的意见,贺从钧摩挲触感光滑的茶杯,敛眸思索。
苍明军镇守之处位于大云西南边境,面对的是四方蛮夷之中强横且阴险诡谲的西戎人,西南边境较为湿热,茂密丛林峡谷数不胜数。
四处边境各有其恶劣至极的环境,而苍明军是适应得最快的一支军伍。
而拜贺从钧领兵的能力所赐,蛮夷戎狄四族之中,西戎人在明面上的态度最为温和,他们也是和大云商贸来往最多以及最和谐的外邦。
贺从钧想了想,抬眼瞧她,目光专注得像是海面出现的漩涡,深邃又危险,“每旬可送多少茶叶去崖山。”
崖山离苍明军镇守的城池还有一段距离,听到这话,姜怀玉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笑着反问:“正经谈买卖可没你这么退让的,崖山至雁城道路险阻又流寇山匪横行,听闻有不少穷凶极恶犯了事的西戎人也常常在那儿流离,三皇子难不成要替我省了这些麻烦?”
人情债欠不得,尽管姜怀玉也希望她的商队不需要冒这个风险跨越崖山到雁城的路,光是组建一支足以防备山匪流寇的商队所需的花费,就能将她这一年来攒下的身家散去大半。
贺从钧淡淡道:“战事吃紧,尽早将茶叶送到边关卖予西戎人,也好让将士们过个暖冬。”
“采茶女每日可采七石鲜叶,制成茶后,约莫一石三斗。”姜怀玉看他认真的模样,也就认真地算了一番:“每旬产出十三石,我只能让五石给你,其余皆要送去各地茶馆茶摊之中。”
连价钱都不询问,贺从钧直言:“太少。”
对于西戎是否会痴迷追捧茶叶,贺从钧没有绝对的想法,他只是觉着这茶叶的确不错,更何况从姜怀玉这直接买一批不会太过昂贵,这般算来很是划算,纵使不卖给西戎人,分发给手底下的将士们,冬日饮些热茶可要比过去喝那些苦涩浓厚的茶水好多了。
姜怀玉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泛着细碎的光芒,很容易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
而此时,姜怀玉心底却有几分喜悦,要和贺从钧合作可不是突发奇想,更不是为了抱大腿,不能否认贺从钧的身份和能力的确强悍,但愿意接受他主动明示的合作要求的原因,正是因为现如今大云国拥有茶树最多的地方,正是最为危险的西南边境。
亦是贺从钧所镇守的边关。
那里大山层叠雾气缭绕,山道九曲十八弯是为天险,不少心狠手辣犯了事的大云人或西戎人在这层层叠叠的山脉中占山为王,而在连成一线的大山后,正是西戎国。
生活在一半是山脉一半是平原的地区,西戎人骁勇善战体态雄伟,又有着十分神秘可怖的巫蛊信仰。
单凭上京周围,乃至其他几处有茶树踪迹的地方,这些茶树满足不了以后的茶叶需求。
而茶树资源最是丰饶的地方,也是最为危险的地方。
天底下,恐怕除了贺从钧,也没谁能够在西南边境肆意妄为的走来走去。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既能够源源不断产出茶叶,又可让这送茶的路短许多。”
姜怀玉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得银针落地也可清晰闻声,她有意卖关子,偏偏遇上一个淡定起来要人命的贺从钧。
寂静了一瞬。
姜怀玉继续道:“只是需要三皇子你派一支骁勇善战的将士,保护几位采茶人,他们能够在周围山脉找到茶树所在,只需要采摘鲜叶安然无恙回到作坊,每旬可供给你二十石的茶叶。”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了去,只会叫人笑掉大牙,莫说是二十石的茶叶,即使是这般数量的沙子石头都能值些钱了。
贺从钧听明白她的意思,嘴角轻轻勾了勾,他倒是没想到姜怀玉打的这个主意,这么看来,竟是自己想得不如她周全,更不如她会算。
“就不怕我将你的人全扣下,到时候采茶人和制茶的人皆为我所使,真不怕人财两空?”
在长公主面前也不曾说过这么多话,贺从钧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怀玉,看她会有的反应。
姜怀玉原本端坐着,两手搭着放在腿上,让贺从钧这么一问实在没忍住抬起一只手无奈扶额,恐怕这些人都有着逗弄的心思,又或是借着笑问试探她的反应。
这么一想,姜怀玉没有立即摆正神情严肃以待,反倒是有些无奈地笑道:“三皇子说笑了,我孤儿寡母在这上京讨口饭吃,若是您将采茶人和制茶人都留下,我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就算有,那不也是螳臂当车吗?”
“……这可不像你。”
虽说姜怀玉这番言语柔柔弱弱和她样貌很是符合,贺从钧双眼瞧着,双耳听着却觉得十分别扭。
让贺从钧低沉冷语噎了下,姜怀玉轻咳自行打断她先前演出来的话,继续道:“西南的苍明军让我人财两空,我便去别处瞧瞧,四方将军难不成都有强取豪夺的爱好?若是如此,到那时候我就将制茶的工艺授予所有大云人,总归我只需要有口热饭吃就好,这茶叶买卖挣多挣少不都是挣么?
到那时候,你们几位神仙打架,我只消站在一旁捡些从你们几位指甲缝里漏出来的就好了。”
这威胁的意味明显至极,事实上,若不是顾忌贺从钧的身份,姜怀玉甚至敢说得更明白易懂一些。
贺从钧摩挲腰间玉佩,本该生气的他,心底却浮起这才是她真脾性的想法。
放下玉佩,贺从钧没有回应她那番话,问道:“采茶和制茶的人,何时能走。”
“还需五旬。”
三旬为一月,姜怀玉算过了,她从找到合适的人选到培养他们上手熟练,差不多要这么一个时间。
贺从钧点了点头,道:“安排妥当后,让他们去城外找一个叫李念的人,之后如何,便交由他与你谈。”
“那么事情就这般敲定,有劳三皇子特意亲自走这么一趟。”
既然能够在西南大山之中采茶有苍明军的保护,也就意味着即使茶叶制作工艺有别人学会或是琢磨出来,姜怀玉也能够拥有一个稳定且庞大的原料来源。
贺从钧饮尽最后一杯茶,神色淡然:“日后若是有些什么事,可以同李念说,处理些事务,他倒是做的不错。”
尽管了解不多,但也觉着姜怀玉实在容易招惹麻烦,想了想,原本无意再同她有太多牵扯的贺从钧,还是提醒了一下,毕竟李念在他身边伺候多年,不少事情都打理得妥妥当当,姜怀玉如果又遇上什么麻烦,十有八九李念都能处理好。
“是。”
姜怀玉眨了眨眼,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去找个陌生人寻求帮助,但还是点点头应声是。
送走贺从钧,终于感觉到屋内恢复暖意。
在椅子上静静坐着打算着买卖事宜,姜怀玉余光忽然瞥见卧房的门在屏风后晃了晃,随后糖包晃晃悠悠地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小家伙力气不大,推开卧房的门都有些吃力,只不过他比不少同龄的孩子要聪慧许多,开几回门以后,就知道怎么推开门能省力气,这之后,时不时自己一个人竭尽全力地从床上爬下来,然后磕磕碰碰地从卧房里走到主屋中。
这会儿又是自己开门跑到主屋,迷茫了一下,也没瞧见坐在主位上的姜怀玉,自己咿咿呀呀地摸到他的玩具,用木头雕刻出来,小家伙玩了会儿,还认真严肃地张嘴咬了咬。
难得看见糖包在自己面前这么活跃的玩,姜怀玉知道他没发现自己,也就没出声,继续坐在位置上瞧着他。
糖包似乎是玩累了,摆弄两下玩具,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岁多的小人儿,站都站不稳,两手抱着木头玩具走到门边,糖包就这么抱着玩具看着庭院。
姜怀玉在里头只看见他的背影,她原本笑着的脸,笑意渐渐收敛,姜怀玉连忙站起身叫了声糖包,小家伙疑惑回头,随后看清楚了是她,直到被抱起来才兴奋地挥动木头玩具,奶声奶气不停地喊着娘亲。
虽然对沾着他口水的木头玩具不感兴趣,姜怀玉还是接过来拿着玩具逗弄他一会儿,看着咯咯笑的糖包,姜怀玉心中满是愧疚。
打从一开始,因为糖包的懂事乖巧,姜怀玉省了很多事情和麻烦,她清楚一个熊孩子能多折磨人,而糖包向来不喜哭闹。
这几天各种各样的事情问题接踵而来,姜怀玉下意识就忽略了儿子,她以为糖包不会像别的奶娃娃那样,见不着爹娘就嚎啕大哭。
事实上,糖包的确不会。
然而他抱着心爱的玩具,等着娘亲从庭院出现然后踏入主屋的小身影,实在让人心疼。
小草从外边迈步进来就瞧见姜怀玉和糖包玩在一块儿,她不由得笑弯了眼眸,道:“夫人,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您和小少爷都可以入席用膳。”
“……小草啊,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吃白粥、小菜、蒸饺和肉包子吧?”让小草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姜怀玉失笑道:“在我面前还咬文嚼字,没这必要。”
小草跟着笑道:“知道了,夫人。”
姜怀玉把糖包一把抱起来,至于木头玩具终于可以让它歇会儿,交给小草放好,随后抱着糖包坐在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