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子钦特意交代我们这帮弟兄照看着点，你也算不上外人，只能这么跟你说，我爹那儿未必瞧上你的茶，这事多半是三哥他憋着想要仿出来后，拿回族内邀功。”顾衍遂端起店家送来的梅汤，喝过特级茶叶的他皱了皱眉，只觉这梅汤空有酸甜，并无梅子香。
姜怀玉若有所思道：“邀功？”
他嘿嘿一笑，说道：“还算聪慧，现在顾家家主是我爷爷，莫说他那一代兄弟就有十几位，光是我爹都有九个兄弟，算上他便是十房，其中四房庶子算不上什么，未分家前，其余六房皆是嫡系，都在挖空了心思争夺家主之位。”
爷爷辈在争，顾衍遂父亲一代在争，即使上一代还没争出结果，但顾年润他们已经在不择手段地表现自己了。
姜怀玉撇了撇嘴，眼神不屑，讥笑道：“真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贵公子，正儿八经自己做出些成绩的事办不到，反而这些移花接木的伎俩使得不错。”
尽管选择放弃争夺权力换得潇洒度日，但依然顶着世家公子身份的顾衍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道：“爱怎么说他骂他，我可不管，别说到我这儿呀。”
“说错了话，请见谅。”姜怀玉侧了侧脸望向窗棂之外，清泉流动，折射着撒下来的阳光，细碎的金灿灿几乎要灼伤人眼，良久，她轻声说道：“只是顾六公子心中，真没有这争上一争的心思吗？”
顾衍遂听到这话，直接就笑得人往后仰，在姜怀玉平静目光注视下，他终于停歇，坐直了看她，说道：“姜姑娘瞧着文文弱弱，胆子真是不小，三哥他对你的茶馆下手，你就想让我和他内斗？”
“身在这样的家族，很多事情终究是身不由己，顾六公子想必也会有自己想要保护的存在，无论人、事或物，若是你真能一辈子卸去獠牙利爪，任由他人戏弄践踏随意掠夺，今日我这番话，顾六公子尽管当做是无稽之谈吧。”
姜怀玉信他表现出来的性格并非伪装，这人跟秦子钦要不一样得多，秦子钦虽然也以纨绔浪荡面人，却不会以此肆意妄为，比起来，顾衍遂更像是本性如此，又因环境影响，索性敞开了规矩束缚。
真真假假混作一团，谁又能轻易看清楚。
顾衍遂笑过以后，再看姜怀玉的眼神变了一些，果然能独自一个女子做出这样令人侧目的买卖，真是不容小觎，说出来的话险些就让他答应了。
忽略心里躁动，顾衍遂用筷子敲了敲碗催促道：“今儿个酥鱼上的这么慢，难道是瞧不起本公子吗，再不端上来，连你招牌都给掀了信不信？”
“诶您别气，这不是瞧见顾六公子来了，就让他们去准备银鳞鱼吗，掌柜的说了，这银鳞鱼得招待贵客，除了您还有谁呐？”伙计心思活泛，过来一通马屁。
顾衍遂这才满意地哼了两声。
“顾六公子不愿就罢了，何必拿这儿的人撒气，吃过鱼，将我说的话一并忘了就好。”姜怀玉笑笑道。
争家主之位，又或是当一辈子的闲散纨绔，由家族养着，哪一种人生会过得更好，他不清楚，姜怀玉也不清楚。
能让他答应跟顾年润相争，对姜怀玉来说有好处，但不多，顾衍遂不想争，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纯粹是看在秦子钦的面子上，能帮着把他往泥潭外拽一拽，就帮一把。
酥鱼吃了两口，顾衍遂颇有些意兴阑珊地筷子一丢，说道：“忘了今儿还有事，你们吃了直接走吧，钱都记在我账上了。”说完直接起身吊儿郎当离开了酥鱼店。
小草仔细护着糖包走过来，忍不住皱眉道：“这位顾六公子好大的脾气，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这里的酥鱼味道确实不错，糖包来这坐，你去好好尝一尝吧。”姜怀玉毫不介意的抿嘴轻笑，随后招呼儿子过来，小人儿当即朝她走来。
人在心思贸然被揭穿的时候，都会有些为了掩盖心中所想的反应出现，说到底，顾衍遂真就不想争这些吗，只不过还有别的缘由让他偃旗息鼓罢了。
既然他不愿意，姜怀玉决定先解决茶馆里的问题，替换掉有问题的管事、伙计，并换回她工坊里所产的茶叶，至于顾、苏两家，想必琢磨她的茶叶如何制作正到瓶颈，在这时候断了能拿到的茶叶，就算想维持世家高门大户的体面，也忍不了多少天。
两处茶馆都仍然由犯事的管事打理，他们清楚自己会有什么结局，姜怀玉不直接言明，俨然给足了他们脸面，于是索性照常做事，只等新任管事到来，便进京去与金家阐述自己做过的事。
姜怀玉一行人就宿在云槎上，她更相信这里的安全性，听闻顾、苏两家在此地经营多年，去哪间客栈住下姜怀玉都不放心，何况还折腾。
原以为顾年润还能再忍几天，没想到第二日就派人来请她去城西的天青泉见一面。
天青泉就是御供的泉眼之一，别说是寻常百姓，就连官员商贾都不得入内，顾年润却能邀她去那儿，很明显是在炫耀自己的实力。
泉眼周遭是专门为它修建的园林，整座园林里的水皆来自天青泉，御供的泉水取自泉眼里，其他人身份再尊贵，也只许在下一阶的岁暮坪取水用。
姜怀玉到时，只看见宽敞的岁暮坪正中央摆着三张横桌，左前方有一青玉雕琢的出水口，汩汩往外流动泉水，顾年润的婢女正接着水，旁的婢女见她来，迎上来淡笑道：“姑娘，请。”
三张横桌皆无人，婢女引她在其中一张横桌前坐下，自己便在其中一张坐下，取水的婢女来了，直接坐在剩余那张横桌前。
“公子唤我二人来，为姑娘煎一道茶。”取水的随从轻声说罢，开始燃炭烧水。
另一人则拿出茶杯与茶叶。
她们都是盘坐于横桌前，小草脸色几经变化，坐在姜怀玉身后，她低声说道：“夫人，她们这是何意？”
姜怀玉面容带着淡淡笑意，对于这种小把戏一样的手段，她还不至于心神不定，嗓音依旧温软地说道：“下马威罢了，干了脏事不想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显得太心虚，所以弄些花里胡哨的伎俩，总而言之，我们也是出来游玩，专心赏景饮茶就是了。”
小草一听就明白了，安心的点了点头。
倒是煮水和正在轻轻擦拭茶杯的两个婢女，听到她不加掩饰的这番话，手微微抖了一下，差点弄砸手里的活。
她俩并不是按照姜怀玉的方法冲泡茶，而是遵循在战乱里丢失的某种古法饮茶法，煮汤一样添加佐料，最后成型的茶汤不仅没有茶香，反而散发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
姜怀玉瞧见她俩自信的微笑，都有些怀疑人生了，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因为什么去迁就，摇摇头并不喝下她们呈过来的茶汤。
“分明是好茶，姜姑娘为何不饮？”顾年润的声音出现，人也从上一阶的泉眼处走下来，身旁站着个姑娘，衣饰精致贵气，往这边好奇地瞧了瞧，便不甚在意的收回视线。
姜怀玉不卑不亢的笑道：“倘若这也算是好茶，恐怕顾公子还需多见见世面。”
这话刺耳至极，怎么听都是挑衅的话，顾年润相信她不是这种动辄失去理智的人。
他脸色不变，神情淡淡道：“我不止一次饮过你的茶，味道确实独特，似乎古时不曾有过，但遵循古法制成以及冲泡的茶汤，方乃顶尖至味，唯有两者相合，才得茶香本味，姜姑娘可明白？”
这话听得她想笑，终于弄明白顾年润的意思。
原来这人发掘出不知哪个朝代的冲泡饮法，认为这一定能吸引大云所有人，毕竟自从战乱以后，恢复丢失的传承以及新奇出现的事物，都能让大云人为之激动。
姜怀玉觉得这茶实在不怎么样，等了半天也只闻到奇奇怪怪的佐料味道，但如果是用她的茶叶呢？独特茶香势必能驱散不少佐料异味，或许还能相得益彰，真煮成一锅好汤也说不定。
恐怕顾年润也发现了这点，他瞧不上姜怀玉那种往盖碗里放茶，水一冲泡就能饮用，半点雅致都无的方法，但怎么也没法儿制出那样清香扑鼻的茶叶，现在又被姜怀玉发现并断了他伸往茶馆的手，干脆委婉提出合作的意愿。
姜怀玉想通这些，嘴角微微上翘，笑容轻松惬意地说道：“明白倒是明白，可惜，做买卖这种事情，既然可以独自做好挣钱，又何必来多一个分钱的人？顾公子觉着，可是这个理？”
“你这态度到底是不识好歹呢，还是想着坐地起价？”一旁的苏婉秀眨着眼，像是小女儿家随心所欲说了句话，浑然不觉自己这话突兀又刺耳。
顾年润目光略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说道：“想必姜姑娘也有自己的考量，但以顾家和苏家的声誉，姜姑娘该知道什么是双赢，倘若你的制茶技法交给我们，往后到手的银钱只多不少。”
“顾公子所言声誉，难道就是用这些移花接木的伎俩从我茶馆里偷走茶叶，仿制不成被发现了，这才出来谈所谓双赢合作吗？”
顾年润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眸光淡淡地说道：“姜姑娘即使觉得顾某行事不当，但谈买卖的时候不妨将恩怨摆在一边。”
姜怀玉算是见识了所谓世家大族子弟的嘴脸，他们做过什么就能将恩怨摆在一边，若是反过来呢，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报复了吧？
苏婉秀这时候轻笑说道：“姜姑娘恐怕不明白，我们真要拿走你的东西，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