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秀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纯粹是恶不自知，又或者对她而言，身为世家嫡女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还真没必要把姜怀玉放在眼里。
“看苏小姐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掌过事的人，做买卖倘若都能用家世压迫，又哪轮得到你今日在这威胁我呢？”
姜怀玉实在看不起这种人，倘若她真的极受家里宠爱，一声令下整个世家大族都为之运转也就算了，姜怀玉真碰上这样的存在只能自认倒霉。
清泉城虽是好地方，但却算不上有多富饶，离了金陵和江南的世家子弟，就算不是被‘流放’，也跟十分受宠沾不上边。
也就是说无论是顾年润还是苏婉秀，他俩都属于离开了世家权力中心的人，现在为了挤回去开始不择手段，最好笑的是还企图威慑她。
顾年润意识到姜怀玉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出身而高看一眼，反而像是有些不屑，眸光微闪，抿成一条直线的嘴终于开合说道：“此事是我们做得不对。”
苏婉秀一脸惊诧的回头看他，不解道：“顾三你……”
“错了便是错了，何必加以辩解，只不过我希望姜姑娘明白与我们合作，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但如果拒绝，就算过了清泉城，没有我顾三也会有别人同样觊觎你的茶叶。”顾年润直接把事情都摊开来说。
顾年润始终觉得姜怀玉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的确，生在世家大族中，他享受到很多常人穷极一生也见不到的好处，但人总会有很多想法，为了保住这些又或是争到更多，他即使觉得被姜怀玉看穿后有些恼怒，但还是压下心里阴霾希望能劝说成功。
“顾公子好担当，但合作的事还是免了吧，多说无益，至于这之后你们想要再用什么手段，也悉听尊便。”姜怀玉看了眼表面浮了层沫子的茶汤，笑意渐渐消失。
她闹不明白，顾年润凭什么觉得自己说一句做得不对，之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姜怀玉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他的身份纳头就拜，索性拒绝得再干脆一些。
顾年润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色，此刻也露出些不虞，再三放低身段想要与姜怀玉握手言和都遭拒绝，他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认为姜怀玉这是打算持着手握制茶技法，图谋更多。
冷漠的眼神里带了些鄙夷，顾年润说道：“姜姑娘恐怕真的不清楚，我和婉儿想要对你做些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有些事，望姑娘三思而后行。”
苏婉秀跟着笑了笑，珠翠点缀在发间轻晃，说道：“既然她这般傲气，我也想瞧瞧得用多久才能折了这副傲骨，希望你可千万别太快被击垮，免得难堪。”
威胁的话姜怀玉没少听，自然不为所动，似远山云雾般的眉微挑，笑道：“静候佳音。”
“呵。”
顾年润挥袖离开，婢女们则是纷纷动起来把横桌、茶具收拾干净，似乎怕姜怀玉会把它们带走一般，姜怀玉看了一眼撇撇嘴没有理会。
这种东西她当然也会弄，可惜实在是喝不惯，再说了，真要追求观赏性，她还不如把茶道搬过来让这些人见识一番，顾年润以为自己出身不俗，看人都总是低看一眼，全然不知自己是坐井观天的蛙。
小草有些忧心忡忡，说道：“这两人说话好生不讲道理，若他们真对咱们不利，奴婢担心小少爷……”
“放心，有沧夏照看着糖包，何况他们也不敢真弄出人命案子，只不过你们出外要注意一些。”人身安全是最基本的保障，姜怀玉并不担心这一点，如果还要她担心每个人的安危，那么早在得知顾苏两家打她茶馆主意的时候，就可以把茶叶双手奉上给他们了。
回到云槎，岑管事和另一座茶馆的吴管事已经等候许久。
“属下听到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咱们茶馆都用的是劣等茶叶，以次充好，这……这可怎么是好？”岑管事直面过姜怀玉，也就率先开口。
姜怀玉目光微沉，没想到顾年润早就决定好对付她的手段，如果自己在岁暮坪就答应了合作呢，恐怕仍要为他造势。
吴管事满脸的苦涩，说道：“现在来茶馆喝过茶的客人都很是不满，好在店门关得早，否则说不准要被他们把店都给砸了。”
“谁都不是傻子，何况这还是喝进肚子里的东西，你们当初做出此事，就该知道今日要面对什么。”姜怀玉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像是针一样刺得他们哑口无言。
韩青衣在旁正色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茶客们的不满和愤怒，里边也不知道有多少顾家的人在煽风点火，光做解释恐怕说不清楚，何况这又是事实。”
岑管事和吴管事纷纷老脸一红，索性低下头等着命令。
姜怀玉坐在红酸枝的椅子上，白皙的手指微屈，轻敲扶手，这件事错是错了，但绝不能承认，除非有一天顾年润亲口承认他做的这些事，姜怀玉才能坦白茶馆的确供应过一段时间以次充好的茶叶。
否则她就是在替顾年润背锅。
要说群情激愤的人群里顾年润和苏婉秀没有安排人，姜怀玉怎么都不信，解释、坦白都只会越描越黑，那她该怎么办呢。
姜怀玉沉思良久，随后抬眸微微一笑，说道：“过去的事暂且不提，今日要你们两人做的是也不算戴罪立功，可明白？”
岑、吴两位管事连连点头：“属下明白。”
“好，那么你们去仓房取一批茶叶到各自茶馆里，然后……”姜怀玉语句清晰地吩咐他们该做什么。
两人听完一脸的惊愕，一时间暴殄天物和不明所以的想法充斥脑海，完全不懂姜怀玉吩咐他们这么做的意义，但本就心里有愧，哪还敢多加质疑，随着小草去仓房取茶。
随后姜怀玉又看向韩青衣，上下打量一眼，问道：“去过烟花之地么？”
“……咳，夫人这话何意？”韩青衣正经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略带痞气的年轻面容此刻满是尴尬，屋里其他人也是没反应过来一脸呆滞。
姜怀玉扯了扯嘴角，无奈道：“瞎想什么，赶紧去城里最好的烟花之地，带一位最好的姑娘过来，我有用。”
“是。”韩青衣同样是摸不着头脑，总觉得比起岑管事他们要办的事情，自己这差事怎么看都更不靠谱，根本就想不到姜怀玉要做什么。
姜怀玉揉了揉额头，对一旁的陈婆子说道：“你也去城里一趟，拿这枚印章去，就说我要一处能引来许多人的空地用，最好是搭个台子，还得是能烧火的地儿。”
城里对烧火有着十分严格的限制，这样的地方，最好办就是让金家商号的人去办。
把身边的人几乎都差遣完，姜怀玉看了眼睁着眼睛萌萌看她的糖包，还有依旧是把玩着一颗琥珀珠子的李沧夏，她笑着说道：“接下来几日就有劳李姑娘，仔细着孩子的安全。”
李沧夏这才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道：“放心。”
…
…
回到商号里，顾年润得知此事以后，直接看向一脸无辜的苏婉秀，皱眉问道：“是你做的？”
“既然她不知好歹，又何必再给面子。”苏婉秀眼底隐含疯狂，双八年华被送到清泉城，注定她再无法嫁给同为世家的嫡子了，没有哪个世家嫡子会娶一个父亲争夺家主之位失败的嫡女，同样，她也绝不可能允许自己下嫁庶子。
原本苏婉秀打算拢住顾年润的心，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为何不能当个女商呢，族内并非没有女商，相反这一任苏家家主便是女子，苏婉秀要学着她步步算计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今日直接露出平时深藏在貌美皮囊下的獠牙利爪。
顾年润有些惊诧她神态的变化，但稍微细思这事于他而言有利无害，便不再多说。
“待会儿不妨与我一起去看好戏，或许明日那位姜姑娘就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东西双手奉与我们。”苏婉秀吃吃笑了出声，发间金银翡翠的饰物跟着乱颤。
…
…
直到韩青衣带着一位体态纤弱的女子走进来，姜怀玉睁开眼，仔细打量这位花魁，跟她想象中的国色天香不太一样，不过气质较为清雅这点很符合她的要求。
“奴家明月，见过这位……。”明月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原以为今日要陪的是韩青衣，还为自己能与俊俏少年郎共度一日暗自欣喜，却被带到一艘从未见过的巨大云槎上。
看到姜怀玉的瞬间，明月有些慌了，生怕是哪个来过烟花之地的客人家里大夫人来算账。
姜怀玉不会读心术也就不知道明月心里的胡思乱想，直接问道：“可会跳舞？”
“回夫人话，会的，奴家自幼习舞到如今。”明月小心翼翼的点头，生怕说错话会被从船上丢到澜江里喂鱼。
李沧夏听到习舞下意识抬眼望过来，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顿时没了兴趣。
姜怀玉表情有些满意，说道：“我会教你一组动作，请明月姑娘务必做到娴熟且柔中带刚，然后随我去一处地方表演，放心，不会有任何危险。”
听到这里明月才得以松口气，不会要了她的命就行，明月连忙点头，毕竟刚才韩青衣是花了银两砸得妈妈点头答应，直接将她赎身了，就算现在姜怀玉把她打死，官府顶多也只是罚些银钱。
若只是学着跳舞那就好办了。
姜怀玉回忆了下上辈子看过关于茶道的书籍记载，以及一些茶道表演，仿佛自带搜索引擎的脑海里记忆清晰浮现，她稍微整理融汇了一下，符合大云审美的一套新的茶道表演便新鲜出炉。
删减掉一些有些繁杂和没必要的步骤，添加一些看着赏心悦目的动作，再根据明月的体态进行调整。
姜怀玉轻声吩咐道：“去拿个碾钵来，还有那盒绿茶和茶具。”
在旁等候吩咐的珠珠和小草立马走出船舱，很快便各自捧着东西走了进来。
明月此时已经坐在一张横桌前，姜怀玉走下来，从茶具、茶、炭炉和壶的摆放以及取用顺序开始，教她怎么进行茶道表演。
茶道难在仔细把握节奏，不疾不徐的动作，需得保证看的人既不会觉得无聊，也不会破坏茶道的美感，姜怀玉耐心的教会明月，这姑娘能成花魁也是有实力的人，学茶道出乎意料的快，笨拙的重复几遍后，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裁一块烟云纱来，要淡青色的。”姜怀玉满意的点头，让珠珠去底下取烟云纱，虽然明月表演茶道的时候很有气质了，但仍需要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更显矜持神秘。
这时候陈婆子回来了，身后跟随着几人，见到姜怀玉，他们连忙行礼道：“贵人所托之事已经办妥，我等前来，全凭贵人差遣。”
姜怀玉对他们的到来并不奇怪，那枚印章是金家商号特制送给在他们那儿存放银钱过一定数量的客人，换而言之，这就是古代版的黑卡，调味料买卖的分红都是存放在金家商号里，要论贵客她当然有这个资格。
这时候明月已经以烟云纱覆面，微透明的烟云纱遮住了半边鼻梁之下的脸，露出洁白额头和一双含水眼眸，原本只是七分姿色的美人，瞬间由看者心里的念头影响，瞬间成了十分美人。
“很好，有劳几位帮忙维持那处场地的秩序，免得闲人冲撞。”姜怀玉说道：“青衣你和小草带上东西，与明月姑娘随他们去表演茶道，每出一道茶，就送下去赠予看客饮用，随你们抉择赠予谁都好。”
韩青衣与小草齐齐应了一声，一行人径直离开。
“你就在此与陈婆婆看好糖包，不用多久，我便回来了。”姜怀玉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沧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