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和神情虽然有些冲动,到底还是不愿意倾诉,慕雪已然有些心焦,却硬是被齐昭拦了下来,道:“你别冲动,且看我如何。”
慕雪见齐昭十分淡然,便也信他一会,在旁默不作声,只听他如何说动霁和便是。齐昭忽又变换了语气,柔声道:“前辈,方才我所说的全然是为了御灵门着想,您既然派遣乔安出去,其中首位的自然是御灵门,若是乔安出了事情,您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若当真有人提携,乔安可扶摇直上。到时候庇护御灵门不过是覆掌易事。若是您执意不说,我与慕雪又回不去了,那乔安必然会遭到抹杀。孰轻孰重,还请您自己掂量。”
霁和冷了脸色,道:“你莫不是在威胁我?”
齐昭笑道:“并非威胁前辈。慕雪乃是李将军爱女,她说一句话,可胜旁人十年奋斗。您若是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们信任乔安不会给我们造成困扰,他往后的道路定会十分平坦。自然,这一切皆在前辈您的一念之间。”
慕雪集中精神,仔细瞧着霁和枯瘦脸上的诸般变化,最后却听他长叹一声,道:“罢,待我死后,便也不知道后事如何了,赌一把,无妨。”
齐昭心中惊讶,道:“前辈不是掌握了长生秘诀吗?怎的说如此话?”
霁和道:“正如方才李姑娘所言,人老病死乃是万物之规律,若想以人力更改,必不可能,便是有这年头与能力,能让你拖个几十年,也必将付出代价。”说罢,霁和便扯开了自己的上衣衣襟,将自己的身子暴露于人前。慕雪本想遮掩回避,却不及瞧见他那层层叠叠的衣衫下的骨架子的胸膛。莫说慕雪吃了一惊,便是齐昭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霁和如今只剩下了骨头,体内五脏六腑早已衰老不堪,莫说身无几两肉,该是“身无肉”才对。霁和常日便多穿数多衣服,好让自己看上去并不至于太过可怖。好在他近几年越发的易感寒冷,这衣裳倒也成全了他。
慕雪暗自心惊,想道:若非他拔了衣裳,我怎么会知道他如今这非人非鬼的模样?脸颊虽瘦了些,到底也还算一个老者该有的姿态,只是这身子……
霁和将衣裳合拢,道:“若要保持长生,那心法秘诀须得配合古怪的药物,我虽保了命,却也终日受那万虫噬咬之苦,那些东西日日夜夜便在啃噬我的五脏六腑,偏又那药滋养着这些虫与我的五脏六腑。这痛苦,你们可曾想见?”
齐昭皱眉,慕雪摇头,皆是同情之余的不认同。霁和又道:“原本我早该自我了断,不受这苦楚。可仍有两件心事未了。一是长生秘诀并非以正大光明之手段得来,我必将这东西归还给原本之人方才安心;二来便是这御灵门。御灵门壮大,有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我的存在,我这半生心血不愿它付诸东流,我若不在了,必得有人庇护,方能使我安心长眠。”
慕雪道:“因此,你想到了,让门派中人进入官场,以朝廷的威力来保全你的门派?倒是真好算盘啊!”
霁和道:“这便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如今你们也知道了,我与乔安都并非有什么恶意,何况你们官场本就有诸多见不得人的事端,还怕多我一个徒儿吗?只是我知道齐昭你欲为齐家报仇,自然不会放过江湖上与你齐家灭门惨案有瓜葛的一众门派。”
齐昭道:“你放心,若是御灵门不曾参与,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你们只继续装神弄鬼便是。”
霁和点头道:“如此便好。然而我还是得叮嘱你一句,你想以一人之力,便改变江湖整个格局,恐怕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此番霁和并不明说,然而聪明人却又不同的看法。慕雪知霁和是在暗指朝廷从始至终不过是利用齐昭,到时保不准会过河拆桥。慕雪担忧地望向齐昭,却见他神色并无不妥,眼神也并未质问慕雪,方才有些安心,又对着霁和说道:“你方才说两件心愿未了,如今算是同我们交代了一件,另一件呢?你可也已达成心愿了?听你的语气,怕是已经放下了吧?”
霁和脸色渐渐不虞起来,道:“我的心愿是否达成,已经无可奉告了,我愿意放你们离开,不过是瞧着你们的身份各自特殊罢了。若是常人,你当我是慈善家吗?快走吧,如今我不拦你们,但你们若是将长生之事与他们提起,让我知道了,我便是做了鬼,也定然苦苦缠着你们,让你们不得善终。”
霁和说着便是眼睛发狠发红,尤其在他枯瘦暗黄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可怖,慕雪被吓了一跳,齐昭也不愿再多问了,抱拳谢道:“多谢前辈了,我们这便离开。”说完,拉起慕雪的手便往走去了。因着霁和已然打过了招呼,齐昭与慕雪倒也是畅通无阻。
慕雪道:“当真如此便走了?”
齐昭道:“还能如何,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想要知道的事实,再多的恐怕他也不会再多说了。何必死缠烂打惹他生气?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慕雪冷笑道:“他倒是想的明白,还想着死后如何安置他的门派,你瞧着这御灵门,阴森森的,不似人间。方才那什么祭神大典竟然以孩子的生命为代价,我看这门派不留也罢,平白害了人家性命!”
回忆起那祭神大典,齐昭也着实心惊,道:“的确是世人难容。然我们又能如何呢?人家便是这般心理,你救得了那婴儿一时,便能救得了婴儿一世吗?你救得了一人,便救得了千万人吗?最后,怕是人家亲属也得以为你多管闲事,阻了他们的好路,要打杀你呢!”
慕雪回想起当时那孩儿的母亲瞧着她的神情,再想齐昭所言,不由得泄气,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爱惜自己孩子的母亲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齐昭叹道:“他们自认为是爱的,只是思绪与我们却又不相同。便也先不想了,离开吧。”
二人刚要离开,却又听见一婴儿的哭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