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疏没有说书的天赋，她声音冷静，将本该是曲折而又离奇的事说的毫无感情：“臣子很好，但是那个君王很不好，她对他做了很多错事……”
“后来啊，臣子想要离开，君王不允许他走，反而下令处死他……”纪明疏眨巴着眼睛，笑问道：“阿鸢，你说这臣子会不会很难过？”
“陛下……”这臣子难不难过尾鸢不知道，但是眼前的陛下……才是真的难过。这种君王也配做君王么？尾鸢心想，但是看着纪明疏的模样，她竟然说不出口。
“别急……还有转机。到了最后的关头，那君王又改变主意了……”纪明疏满是嘲讽，眸子里是凉薄的笑意：“她决定放他自由，所以……你瞧。”
她抬手，指尖顺着街道曲折的弧度在空中画着弯：“在他离开的那一天，君王就站在这里看着，看着送他的马车远去……今生再也不复见。”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不等尾鸢有所反应，她说完，目光又变得颇为茫然：“……朕那天看窦炆，感觉窦炆很痛苦，所以……他肯定也很痛苦。如果……如果朕……他是不是……就能过的更开心一点呢？”
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些天，纪明疏一直在沉思窦炆的话，也顺带反思她对姜竞淅的感情。
委实说唐芸苏就比她多坚持了几年，而这几年还是因为纪明疏死了，不得不中断的。她以前从不曾怀疑自己对姜竞淅的感情，直到……
窦炆说：得不到的不甘心。
以人为镜，可以正衣冠。以窦炆为镜……则是映照出了她丑恶的模样。
她惶恐，她不安，她问自己，她对姜竞淅也是如此吗？是因为一直以来得不到，所以成了不甘心？那她的喜欢呢，她的喜欢去了哪里？也一同变质了吗？
尾鸢完全不知道纪明疏在表达什么、想要表达什么。一瞬间的恍神，目生重影，脑海中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陛下，您真的不后悔么？
是谁？是谁在说话？是她……又好像不是她，画面中，她乌发尽数盘在脑后，身量抽长，站的笔直，更是成熟稳重。
她神情难过，而眼前人却毫无反应，只听得自己问：陛下，您真的不后悔么？
……后悔什么？为何后悔？
尾鸢再一眨眼，一切如烟消云散。刚刚的那句话，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吧？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道：“奴婢觉得……这不是全部。”
纪明疏一顿。
“陛下这个故事应该没有说完吧？”尾鸢抱紧怀中仅剩的那一个瓷杯，想了想，道：“也许臣子想要离开是别的原因，因为十二载他都陪伴了过来，说明他是个很能忍耐的人。而且，陛下口中的君王可能也有苦衷……”
纪明疏侧头看了她一眼，总算流露出了一丝温柔。
“阿鸢，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或许吧。尾鸢忧伤的想道，她只需要明白……这个故事挺悲凉的，就是了。
……
“没了，真的没了。”尾鸢在殿里来回踱步，一步三叹：“完了，真的完了。”
东里青裁看的一头雾水，随手拽过匆匆而过的小菌子，道：“尾鸢这是怎么了？”
前些日子他看她还在绣鸳鸯戏水的手帕，怎么几天不进宫，今日来一看，她情绪就崩了呢？
“哦。”小菌子急着赶去布置大殿，随口应道：“鸢姐姐应该是说今年要没了，今年要完了吧。”
东里青裁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今天就是除夕了嘛。
一年到头盼得一个新春佳节，自然要大肆的操办了。桌椅板凳、杯盏筷碗、宫灯幕帘……全部换成了崭新的一批。不仅如此，上头分下来的赏银也极其丰厚，给宫中每一个下人都裁了新衣，另外还包了红包。
“今年我攒了不少银票……都邮寄给家里了。”
“啊，我的银子都花光了……本来还想给自己添一支簪子的……”
“不是吧，陛下赏了这么多钱，你全都用完了啊？”
“可不是么姐姐，都赔完了……”
“没事，我这里买了新的簪子，送你一支，就当是新年礼物了……”
有两名宫婢谈笑而过，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气，唯独尾鸢一脸愁容，与这氛围格格不入，不是个好兆头。
平时里她清秀大方，温柔体贴，一直跟在纪明疏的身后，如今渐渐的稳重起来，颇有几分一品女官的气质。除夕之际，她换了一身藕荷色的烟萝襦裙，娉婷秀雅，如一株白玉兰莞尔绽放。只是神色忧愁，反而多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可爱来。
本来她不想穿这么素雅的颜色，总觉得不自在。但是纪明疏告诉她平日里见多了暗色，这都过年了，还是让她不一样些。
“尾鸢，你怎么了？”东里青裁凑了过去，“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么？这都过年了，可别搞这么晦气的表情呀，不吉利。”
尾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明白。
可是……陛下与国师大人，真真就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你知道这是件多么恐怖的事么？
不仅仅是她害怕，朝臣更加害怕。他们想尽办法在上朝时活跃气氛，就差安排人在殿上跳秧歌，无奈任凭他们怎么说，怎么做，身为高位的两人岿然不动，就那么淡淡的扫他们一眼，宛如看一群跳梁小丑。
得，陛下和国师大人开心就好，你们爱咋地咋地，他们管不着了！
但是，说归这么说，为人臣子，他们不能任由事态恶化。在密谋数日，掉了数根头发后，众臣终于商讨出了一个计策，预计在除夕晚宴上实施，至于具体计划是什么，暂不公布，以免走漏风声。
看看，平民百姓家都在欢欢喜喜过大年，就他们还在操心国家大事，人生可真是太难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担心什么呢？”东里青裁觉得这个事问题不大，满不在意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那个性子，气过了就好了。”
尾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正是因为了解纪明疏的性子，所以她才觉得不对。前些日子陛下给她讲了个奇奇怪怪的故事后，便一直若有所思，总感觉下一刻便会告诉她，自己要放下屠刀立地……哦不，应该是要看破红尘准备出家了。
这哪使得？！尾鸢已经在筹备婚事了呀，怎么才刚冒了一个苗头，就被掐断了呢？
况且今天就是除夕了，再不和好，那还等到明年去吗？！
东里青裁手一摊，道：“可是你确实没办法了啊。今天不上朝，戌时陛下要陪着小郡主逛邺京，亥时才开始晚宴，已经来不及了呀。”
这就是尾鸢最愁心的事了。既然纪明疏这里不能作为突破口，尾鸢便想瞅准个时机，找姜竞淅探一探，摸摸他又是个什么反应，无奈每次下了朝，姜竞淅就不见了踪影，甚至今天也没有出现，让尾鸢完全找不到机会。
估计再见，只能是在除夕晚宴上了。
“不要逼我出手！”尾鸢攥紧了拳头，道：“我要去找个不怕死的，让国师大人来一出‘英雄救美’，这样他们就能和好如初！”
“……”东里青裁委婉道：“且不提办法的可行性，这世上还有谁不怕死的么？”
尾鸢一顿，眼神落在了东里青裁身上。
喂喂喂！东里青裁被她看的毛骨悚然：“你在想什么呐？！”
“随口一说，东里大夫不要介意。”尾鸢道，且不提谁敢去“拦截”皇帝，怕是还没能挤进去就被身边的侍卫乱刀剁成肉泥，这种方法在纪明疏身上是行不通的。
想到这里，尾鸢就有些埋怨：“国师大人也真是的，这种情况也不说主动找陛下说一句，不然何至于闹成这样？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恩，恩，恩……恩？！”东里青裁本是点头附和尾鸢的话，猛然听见她一竿子打死所有人的话，忍不住跳脚：“欸欸，我怎么啦？这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也是随口一说，东里大夫不要介意。”尾鸢耸耸肩，“我要去做准备了，先告辞。”
“欸欸，”东里青裁一把拉住她，递给她一个小盒子：“我来是为了送你新年礼物的。”
“啊？”尾鸢犹疑，“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欸……”
东里青裁笑容崩裂：“你……前段时间不是在绣一张鸳鸯戏水的手帕么，那个是……”
“啊，你说那个啊。”尾鸢宛如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那是我给陛下大婚时，准备的绣样罢了。”
东里青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