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疏过去时，姜竞淅与阮清瓷已经过了最初的寒暄。
尾鸢抱紧手上纪明疏将要送给姜竞淅的礼物，有些无措。
纪明疏与她，现在是在偷听谈话么？！
有损陛下形象啊！
尾鸢大感不安，正欲阻止，纪明疏凉飕飕地给了她一个眼神，禁止她发出声音，影响到自己。
她不曾见过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的模样。
少年身形颀长，背对她们，看不见神情，于是重点，就落在了阮清瓷的身上。
姑娘身姿曼妙，肤白凝玉，清丽无双。一举一动都温婉贤淑，透着闺秀的优雅，她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多一分则张扬，少一分则冷淡，拿捏的恰到好处。
一个清冷，一个温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就像温泉绕雪山，相得益彰。
纪明疏心下一沉，手攀上石狮，探出一角，只听得大门前，他们的对话继续。
“大人，”阮清瓷唤他，将每一个字都念得缱绻：“清瓷苦苦思索数日，觉凡物皆差了几分，不甚妥帖……”
切，又是个送礼的。送就送吧，还非要诉一诉自己的辛苦，顺便拍马屁，有意思么？！
“不过清瓷平日素爱饲养各种小动物，左挑右选，择了这只夜莺，羽色并不华丽，但在夜里会婉转鸣唱，极其动听。”
她说着，接过身旁婢女递上的笼子，捧在手里。
普通的鸟笼中，那只灰扑扑的小家伙跳来蹦去，从一根铜丝跃到另一根铜丝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打量他们二人。
便听得阮清瓷继续道：“听家父说，大人公务繁重，致而睡眠颇浅，清瓷希望这只夜莺能在夜里为大人分担些劳累，助大人安眠。”
她眸子里像凝着清晨第一滴荷露，随着她的目光流转而流转，饱含情意，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句句都在为对方着想，别出心裁，送了一只鲜活的动物，每当晚上夜莺鸣唱，就能让他想到她。
纪明疏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如此美人，如此心意，这世上就不该有男人拒绝。
果不其然，听着姜竞淅吩咐人转手接过鸟笼，道了一句：“多谢。”
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的波动。
阮清瓷似乎微微一愣，即刻恢复了原样。她抿了抿唇，抬手将一缕青丝捋至耳后，露出她小巧精致的耳垂，由上而下线条优美的侧脸，温柔一笑：“大人，您……是在等陛下么？”
“恩。”
他有转身之意，纪明疏急忙匿在巨大的石狮后，隐藏起来。
“陛下坐拥江山万里，清瓷倍感钦佩。亦好奇，陛下会用什么奇珍异宝，装点大人您的冠礼呢？”
这话本是失礼，但由她换了一种说法，便让人挑不出错来。
尾鸢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手中的礼盒。
里面躺着纪明疏花费了十四日，阅览了上百幅图纸最后凝成的心血，是一顶发冠，寓意“与君结发”。
“陛下送的，都是最好的。”他道。
纪明疏松了一口气，不禁喜上眉梢。
他这一句无疑给了她巨大的鼓励，让她怦然心动。纪明疏滑平了衣袖上皱起的褶子，准备闪亮登场。
“大人您……”阮清瓷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您……是不是对陛下……”
迈出去的脚步霎时顿住。
阮清瓷不敢大声呼吸，躲在石狮后面的两人也不敢大声呼吸。
是隔了漫长的一个四季，春之生机，夏花绚烂，秋果丰硕，冬寒抱冰都经历了一个遍，才听他缓缓道：“陛下是君，我为臣。君臣之礼，仅此而已。”
君臣之礼，仅此而已。
如坠冰窟，不过如此。纪明疏全身上下冷了个透彻，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两句话，一前一后，前者将她捧在了天上，后者再狠狠抽手，让她落地，跌了个粉身碎骨。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红尘喧嚣，妄与君结发。
一切全成了痴心妄想。
迈出去的步子掉了个转，纪明疏艰涩地道：“……回去吧。回宫。”
只是几步，就将尾鸢甩出好远，像极了逃离。
尾鸢仓皇地跟在纪明疏身后，劝道：“陛、陛下，可能有误会！国师、国师大人他不是有东西要给您么？您要不先等一等……”
纪明疏充耳不闻，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陛下，您的发冠还没有交到大人的手上，就要回去了吗？这可是您的心意……”
“心意？”纪明疏放缓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她：“心意是最贵重的东西，也是最廉价的东西。”
全看是谁送的罢了。
姜竞淅惯来这样，总是用最简单的话摧毁她所有的幻想。
他对她只是君臣之礼，并无男女之情。那凤凰山上，漫天花雨中的相遇，只是她一个人的黄粱美梦，如今梦醒，全是一场空。
这真是太可笑了。
……
最终，连着两次，纪明疏都是失败而归。
她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用一方绢帕擦去了唇上的口脂，留下一抹余香。
尾鸢知她心情不好，屏退了周围的人，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
此时，国师府邸应当是热闹的，而灼华殿是冷清的。纪明疏从盒中取出发冠握在手上，在梳妆台前枯坐了一整天。
已是入夜，尾鸢再次端上膳食，却见桌上一盏烛台烛光晦暗，灯芯浸在了蜡油之中，将要熄灭。
她放下长盘，欲寻银针来挑起灯芯，忽闻纪明疏低低唤了一声她。
还好，尾鸢观察着纪明疏的神情，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她会倍感打击，暗自垂泪什么的，如今看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并无悲伤难过等一系列情绪。
她放心了。
“陛下……您吃点东西吧？”尾鸢半跪在纪明疏的脚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或者您想吃点什么，奴婢去吩咐御膳房……”
“阿鸢。”纪明疏终于转头看向她，没什么表情：“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很碍眼？”
噗嗤。蜡烛传来一声低讽，忽而灭了。一缕青烟起，融在了空气之中，散发出难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