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国师大人您来啦？”李伯骞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脸，难怪人称“和事佬”。
昨天是姜竞淅的冠礼，冠礼已毕，意味着这名少年也是初长成。
姜竞淅颔首，问道：“李大人与陛下，是有要事商议么？”
“呃……”李伯骞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让纪明疏迎娶凤君，算是要事吧？但这事已经汇报完了啊，谁知纪明疏一听他来，就把自己给留下了。
奇了怪哉。
“李爱卿，”纪明疏对姜竞淅的到来视若无睹，重拾话题：“你将这卷竹书念给朕听听。”
她说着，把她方才一直在看的书卷丢在了李伯骞手上，道：“朕眼睛有些疲劳，就劳烦李爱卿你了。”
李伯骞瞅了瞅书卷，又瞅了瞅姜竞淅，一脸懵。
这是什么情况？
纪明疏没看到姜竞淅来了吗？这么大一个活人杵在这里呢！
“呃，陛下。”李伯骞讪讪一笑：“国师他或许……”
他或许有话要跟您说呐，自己呆这里，合适么？！
“怎么了李爱卿。”纪明疏收敛了那分笑意，道：“你不愿意么？”
李伯骞脖子一缩。
上一个被纪明疏问这话的人抄书抄得命已经去了一半，说是足足半月都拿不起筷子吃饭，需得靠别人喂。
李伯骞想到这岔，立马怂了。
他不安地看了姜竞淅一眼，只见他站在原地，垂眸，不发一言。
大概是他们两又吵架了吧？
他心里盘算小九九，据可靠消息，昨日姜竞淅冠礼，纪明疏不仅没去，甚至连礼物都没送上一个，这可真是……
李伯骞难以评断。
他是臣子，只能照做。
李伯骞伸手抖开竹书，从最开始一字一字的往下念：“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
御书房内，只听得李伯骞的声音：“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机会一失，悔之无及！”
纪明疏虽只是要李伯骞念，但他十分懂事，力求读出茶馆说书的效果，调子抑扬顿挫，缓解尴尬的气氛。
“吉甫素癸卯，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
李伯骞叫苦不迭。他算是明白了，纪明疏这是故意要晾一晾姜竞淅啊！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和他李伯骞有什么关系！心疼自己，被当了靶子。
“上从之。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初置淮、颍水运使。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馀缗。”
“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
李伯骞嗓子都冒出了烟，他一边念，一边用余光打量另外两人的反应。
纪明疏手背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上的东西，也不知到底是听了，还是没听。
姜竞淅向来耐心极佳，就是遭遇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也面不改色，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耐心地等着李伯骞念完……或者说，等纪明疏发泄完。
这身影怎么看……都觉落寞。
李伯骞于心不忍，合上了竹书。
“哎哟陛下嘞，您瞧，这李绛与臣是本家姓呢哈哈哈……”李伯骞打着圆场，无奈嗓子干涩，笑到最后反而扯出了一连串的咳嗽。
纪明疏稳得住，姜竞淅也稳得住，但他李伯骞的嗓子稳不住了！既然纪明疏无视姜竞淅，那他来主动牵起话题好不好？
“陛下，臣、臣念完了。臣见国师大人似乎有要事禀告，您……”您就赏个面子，跟他说句话吧？
“哦？是吗。”纪明疏弯唇一笑，瞥了一眼姜竞淅，道：“国师什么时候来的，朕竟然没注意。”
李伯骞：“……”
陛下您阴阳怪气的功夫见长呀！
“臣才来。”姜竞淅开口道，“是臣没有通传，请陛下恕罪。”
李伯骞默默地为姜竞淅掬一把同情泪。
纪明疏不为所动，冷冷地对着李伯骞道：“你先下去吧。”
“是！”他终于解放了。
李伯骞的离开，也带走了御书房的声音，重陷死寂。
纪明疏心不在焉地翻了半晌书也不见姜竞淅说话，有些沉不住气，只得先打破了沉默，“国师，有何贵干？”
他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昨日……”
昨日。
纪明疏心里滚过漫天的躁郁，只差一点就会引爆。
“忘了。”
忘了。她只用这两个来回答他。
他的手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陛下日理万机，是臣思虑不周，还用这些琐事烦扰陛下。”
他每说一个字，纪明疏就难受一分。
明明是她的问题，为何他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纪明疏心一软，将要开口，猛然记起昨日从他口中道出的那“君臣之礼”四字。
“至于想要交给陛下的礼……”他说着，手探进袖中，有搜索之意。
“朕坐拥万里江山，天下珍宝尽在朕的手中。”纪明疏垂眼，握在指尖的宣纸在细微发抖，“你觉得，你送上来的东西，能有几分珍贵？”
姜竞淅一顿，凝目望她。
纪明疏笑着抬起头，仿佛不觉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么过分，而是接着道：“说起礼物，朕忽然也记起来了。”
“昨日不是国师大人冠礼么？虽然朕忘了去，但心意还是得有。”纪明疏唤来一名宫婢，慢慢地道：“去将国库中的那颗鸽血红取来，赏给国师吧。”
宫婢领命而去。
“若是国师之礼不及此物贵重，又何必出来献丑呢？你说，是吗？”
她望着姜竞淅骤白的脸色，心里剧疼，但莫名闪过了一丝……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