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照,温暖又不热烈,是清晨最美好的时刻。
雕花木窗大大敞开,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泼洒了一地,光华璀璨。纪明疏立在窗边,黄釉冰裂纹紫凤尾瓶里斜斜地插了几枝盛放的芍药,每一朵都洗的干干净净,白与粉交映,娇艳非常。
阮广闵进来时,纪明疏正在用手上的金剪修理芍药花的弱枝,咔嗒一声轻响,她素白如萤的指尖就会理下几根残枝,随意地放在了花瓶旁,只待一会一并处理掉。
他屈膝跪地,行了一个礼。
地上真干净啊,他心想。阳光如此强盛,却不见空气中漂浮起细小的颗粒,地板光可鉴人,不染尘埃,他虽是垂头,也能见纪明疏黛蓝色的云锦长裙逶地,边角织就着孔雀的翎羽,又有金线刺绣,将这深沉的颜色提亮了起来,高贵威仪,在地上反射出裙角的轮廓。
为了给这些暗沉的颜色加些点缀,尚衣局也是煞费苦心。
“爱卿何故要见朕?”纪明疏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继续修剪枝丫,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没让他起身,阮广闵也不敢轻举妄动,依旧是额头叩地,纹丝不动。他道:“启禀陛下,朝中官员俸禄有所调整,臣已拟成文书,奉呈于陛下,还请陛下过目。”
“朕知道了,爱卿平身吧。”纪明疏道。
一旁的宫婢从阮广闵手上接过折子,递在了纪明疏面前。她手上不停,示意宫婢将折子放在桌上,这才随口问道:“就为了此事么?”
阮广闵犹疑片刻,笑着开了口:“臣确实还有一事,特来劳烦陛下。”
“何事?”纪明疏指尖拂过芍药,意外发觉花朵之下竟然还藏有一个小小的花蕾,需要剪掉。
“臣恳请陛下赐婚,将小女阮清瓷,许配给国师大人,缔结两姓之好。”阮广闵说着,一脸的喜色,遮都遮不住。
吧嗒一声。
从瓶旁滚落在地的,竟是一朵粉雕玉琢的花,伏在纪明疏的裙边,成了最亮丽的点缀。
明明阳光灿烂,阮广闵忽觉御书房骤冷,气氛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刚刚说什么?”纪明疏终于转过身,将金剪沉沉地放在了桌上,“再说一遍。”
这话威压太重,阮广闵心里咯噔,有些无措。
他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为什么纪明疏的脸色这么阴沉,莫非是背对光的缘故,所以才这么渗人?
阮广闵急忙堆砌谄媚的笑,说道:“家有小女,名唤清瓷,二八芳华,尚未许亲。臣这个做爹的,平时对女儿疏于照料,竟让她拖到了这时,险些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前些日子因为公务要事,碰巧让小女与国师大人相处了一段日子,臣瞧着他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实乃般配。臣这个做爹的,便厚着脸面,想问陛下讨个赏赐……”
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实乃般配。
阮广闵每说一个字,便是在纪明疏心里划上一刀,伤口开裂,流出汩汩的鲜血。
旧伤未愈,还添新伤。
她脑中混沌,慌乱、愤恨、悲伤一齐涌上,几乎要摧垮她。
“你,”纪明疏咬牙,“你、可曾问过,姜竞淅的意见?”
面前的少女脸色白皙,血色尽褪,几乎透明。阮广闵隐约觉得不对,但很快略过了这种怪异的感觉,只是目光闪烁,避开了纪明疏的眼神,道:“自、自然。婚姻大事关乎余生的幸福,臣询问了大人。”
“他、他同意了?”纪明疏执拗地问,宛如个得不到糖的小孩,非要从人口中问出一个结果,才善罢甘休一样。
其实这个问题着实好笑,若是不同意,阮广闵又怎么敢来请求赐婚?
但她就是不死心。
“恩……”阮广闵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道:“还望陛下恩准。”
纪明疏勾起幽森的笑意,看着有些可怖:“阮广闵,你好大的脸面。”
她话音一落,阮广闵惶恐地跪倒在地,不明其意。
长袖遮掩了纪明疏早已攥紧的拳头,骨节都泛起了白:“若是姜竞淅同意,你还不赶紧将他收作乘龙快婿,反而跑到朕的面前,求朕赐婚?”
她话如利刃,字字羞辱,劈头盖脸地将阮广闵一顿骂:“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阮广闵老脸惨白,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触怒了龙鳞,吓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从没见过纪明疏发怒的模样。
赐婚是一种极大的赏赐,不是功臣之后便是世家大族子弟,再不济就是和亲,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替自己的女儿求赐婚?!
一旦纪明疏指定了这门姻亲,那便是把阮广闵、阮清瓷与姜竞淅绑在了一起,会牵扯无穷无尽的利与弊,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也难以逃脱。
更何况,她又怎会把阮清瓷给许姜竞淅?!
做梦!
狂风骤雨将要来临,纪明疏死死地盯着阮广闵,不如趁着这次,给他扣一顶大不敬之罪,将他全家满门抄斩又有何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盘算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便听外面的宫婢禀告道:“陛下,国师大人来了。”
姜竞淅来了,这次来的刚刚好。
纪明疏面色阴沉如水,道:“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