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疏眼皮一跳，想挑一个角度去击破这个“谬论”，到了最后居然无言以对。
她……没叫过姜竞淅为……爱卿么？
纪明疏将困惑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尾鸢，得到对方沉重的点头作为回应，纪明疏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移了开去。
她细细回想了一阵，好像……真的是。
她每次唤那些臣子为“爱卿”，都带了或多或少的虚伪与讥讽，有时更是一种蔑视，虽然偶尔也有真心实意的成分，但多数情况下都是迷惑对方的假象。
她……改变了这个词本该有的敬重与亲近。
纪明疏扶额，无从辩驳。对姜竞淅，她做不到虚情假意。
再说了，她只要略微脑补自己唤姜竞淅一声“爱卿”的场景，鸡皮疙瘩就能冒一胳膊，太恶寒了吧！什么情啊爱啊的，不健康！
沉默了老半天，纪明疏恶狠狠对着路枕夜道：“敢说出去一个字，你可知你的下场？”
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居然被一个这么荒谬的细节给戳破了，路枕夜这人，若是不能收为己用，那就杀掉算了！
路枕夜迟疑道：“臣自当遵命。只是……陛下不打算告诉大人么？”
纪明疏再次语塞。这路枕夜怕不是明知故问吧，她怎么告诉姜竞淅，她如何告诉姜竞淅？哦，合着她之前又是羞辱又是伤害的，完事还去跟他说：国师，其实朕都是因为喜欢你……
这让姜竞淅怎么看她？莫不是觉得她有病？
……好吧，她确实有病。
纪明疏恼羞成怒道：“怎么，你以为你知道了，就能对朕指手画脚了？”
你看，她又急了。
路枕夜心道这骨子里还是个小姑娘，喜怒哀乐皆因为一个人而变，忍不住温柔地笑了笑，道：“陛下误会了……臣只是觉得，陛下与国师大人性格……都惯爱隐忍，心思藏的很深。既然他们逼迫陛下择选凤君，与其选一个不喜欢的，陛下就没想过娶国师大人么？”
有没有想过？就问一句，有没有想过？！
这一问，让纪明疏又一次顿住了。
尾鸢在一旁万分心急，这路枕夜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啊！她害怕纪明疏因为面子，再一次错失良机，赶紧抢先一步开口，问道：“路大人，您可有什么办法？”
路枕夜神色不动，道：“陛下与国师大人身居高位，在处理事情的时候都会绕着圈子去做，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然而感情一事最忌讳这点，臣认为，陛下不妨对大人直言。”
直言……
纪明疏面色肃然：“荒谬！”
她不否认路枕夜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她才将阮清瓷与姜竞淅拆散，这怎么使得？
“阮大人向陛下请求赐婚一事臣亦有所耳闻，”路枕夜明白纪明疏的顾虑，所以说的委婉，“不过臣觉得，大人似乎对阮姑娘……并无男女之情。”
路枕夜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根干柴，丢进纪明疏的心火之中，促使火焰越烧越烈。
“陛下与国师大人也许有些矛盾，有些隔阂，但……大人并未埋怨，不是么？”
纪明疏心里一动。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化解误会，只需要陛下对大人说一句话，而这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路枕夜言尽于此，点到为止。
尾鸢感动得差点落泪。这路大人真是神仙下凡啊！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明明白白地剖析给了纪明疏听，让人想不动心都难！
良久的沉默，纪明疏霍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这是……失败了？！
尾鸢一脸懵，赶紧跟了上去：“陛、陛下？”
纪明疏沉着脸，道：“不要说话，随朕去一趟文渊阁。”
……
“所以，国师大人您瞧。”
御花园里，常越与姜竞淅并立在树下，依靠一丛灌木半遮住了他们。
常越遥望着纪明疏忽然起身远去的身影，感慨道：“陛下与路大人是不是很般配？”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常越不甚在意，国师大人么，就是这个性子。
“陛下将要十八，婚事还未有个着落，大家很是心急啊！”常越忧伤道，“我们求见陛下，被陛下拒绝；上折子，陛下视而不见，无奈之下，我们只得请求大人您，帮帮忙……”
周遭空气渐冷，常越话音渐弱，摸不透面前的少年是个什么反应。
良久，姜竞淅才道：“你们便认为，她会听我的？”
常越尴尬地笑了一声。
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谁不知道陛下与国师势同水火，然而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是吗？但凡有点机会，那都不能放弃啊！
“大人……”常越斟酌着用词，赔笑道：“其实陛下还是很听您的话的……”
“呵。”一声不冷不淡的笑，让常越脊梁骨发毛。
他咬牙，从袖口里掏出折子，恭敬道：“下官亦知大人很是为难，但这婚事不可拖延，恳请大人将这封折子呈交给陛下，至于陛下愿意与否，就随了天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竞淅始终没有动弹。
凉亭里，纪明疏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了满园的花寂寞地开放。
当常越额头上凝出一滴冷汗后，身旁的人终于接过。
“多谢大人。”常越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道：“那下官先行告退。”
“嗯。”他答的声音极其轻微，常越也顾不得去看他的表情，交出这块烫手的山芋后赶紧溜之大吉。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都安静了下来，留他一人站在树下。
姜竞淅轻轻翻开折子，指尖顺着墨痕一撇一捺勾勒出上面的名字：路枕夜。
……
文渊阁内，失了往日的齐整，书册竹卷铺了一地，凌乱不堪。
“陛、陛下？”尾鸢实在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只得远远地站着，问道：“您、您这是？”
“哦。”纪明疏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一边挑选一边道：“查东西罢了。”
查、查什么东西需要用到这么大的手笔？
自然是……情诗了。
路枕夜说的有道理，纪明疏可耻的心动了。既然要选凤君，为何不选个自己喜欢的？而她喜欢的，除了姜竞淅还能有谁？
虽然她之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只要诚心诚意的道个歉，姜竞淅说不定会原谅她……吧？
想到这里，纪明疏又有些忐忑。委实说拆散了姜竞淅的姻缘后，自己又去表明心迹，这么做在伦理上不大道德，但她是皇帝，天下唯她独尊，便是做了又怎么样？谁奈她何？
纪明疏一想，很快释然了。
嫁给她做凤君，姜竞淅血赚不亏！他想要什么，她都能给他！
纪明疏重振旗鼓，开始为她的表白做准备。
一卷一卷地挑选，一卷一卷地翻看，有用的能用的她全归纳在了一堆，不多会，积成了一座小山。
尾鸢看着，有片刻的恍惚。
这一幕……像极了纪明疏曾经为姜竞淅绘制发冠的那个时候，纯真而热情，将满腔的心意倾注在这件事上。
上一次，以失败告终。这一次……
尾鸢打了一个寒噤。这一次，必须得成！
文渊阁海纳百川，汇集天下名卷，何愁在其中找不出浪漫的词句给姜竞淅表白？！只是……
“来人，将这些搬去御书房！”纪明疏命令道。
“这、这么多？”尾鸢目瞪口呆。
怕不是搬空了整个文渊阁吧！
纪明疏轻描淡写道：“朕只会用话去讽刺人，并不会用话去表白人，趁这个机会多学习学习。”
尾鸢肃然起敬：“陛下说的是！”
表白这个事，绝不能随意。态度决定胜算，内容决定成败，半点不能马虎。如果没有一个妥帖的开场白吸引姜竞淅的注意，他直接掉头走人怎么办？！
“奴婢觉得……以大人的涵养肯定不会走，”尾鸢委婉道：“可能会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实在脑补不出姜竞淅听到这个事情的反应。
什么惊愕、愤怒、茫然……好像这些情绪都不适用于他。
尾鸢放弃了，转而问道：“所以，陛下想过要如何开场么？”
纪明疏执起一卷书正在打开，听见这话不免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她一脸正色地接着道：“朕便告诉他，‘国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与阮清瓷再无可能，更何况区区一个户部尚书之女，有什么好？倒不如嫁给朕，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她说着，挑眉道：“阿鸢，你觉得朕这么说，国师会不会动心呐？”
尾鸢一个踉跄，抚上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心。
恕她直言，如此嚣张跋扈、放肆得意、目中无人的话，国师大人一听，真的会拂袖而去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