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不好么?”纪明疏迟疑道:“是不是太俗了些?”
尾鸢:“……”
这哪是俗不俗的问题!你听听,这像是人话么!
姜竞淅不能和阮清瓷在一起,那是拜谁所赐?纪明疏这个始作俑者竟敢大放厥词,生怕姜竞淅忘记这桩事似的,硬要提一提,半点歉意都没有!
这哪是表白,这是赤果果的炫耀,是赤果果的挑衅!姜竞淅肯接受,那就是见鬼了!
尾鸢深吸一口气,竭力平缓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
“也是……朕亦觉得此话不妥。”纪明疏惋惜。
您终于明白啦!尾鸢还未来得及开心,便听纪明疏接着道:“国师心怀天下,荣华富贵岂能诱惑到他,朕还不如说分他半壁江山,这样一来,他焉有拒绝的道理?”
尾鸢:“……”
您的重点错了啊喂!
“陛下,请您……三思。”尾鸢凑到纪明疏跟前,想要为她找个例子,撬开这个榆木脑袋。
“您看这句,‘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表达的多深情呀!”
尾鸢说着,代入其中,哀婉道:“走啊走啊走,就这样与郎君活生生的分离。从此你我之间相隔千万里,我在天这头你就在天那头……”
“日日思君不见君,以至于我身心憔悴,又是一年你还未归来……这些都丢开不必再说,只愿你多保重切莫受饥寒……”
纪明疏瞅了瞅,疑惑道:“……这与朕有什么关系吗?”
尾鸢呆滞,合着自己表演了这么一遭,白干了。
“奴婢的意思是,陛下应当选一种合适的风格。”尾鸢恢复正常,道:“这表白么有很多种方法。比如深情的,耿直的,委婉的,温柔的,可爱的……”
但绝对不能是纪明疏这种猖狂的!
“这样啊。”纪明疏不舍,她自认为她那段话甚好,无人可以拒绝,但是尾鸢觉得不行,换一种也不妨碍。
她并不气馁,顺手从书堆中执起另外一卷翻阅起来,若是其中有一句能用,便随手抄在了纸上,留作准备。
不知不觉,早上美好的时光从指缝中溜走,化作了那纸上写满了诗词的字,散发着浓郁的墨香。
“差不多了。”纪明疏终于从书堆里面抬起头,视若珍宝地捧着满是字迹的宣纸,心生欢喜。
这一句句的,都是先人们智慧的结晶啊!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尾鸢挨个念道,频频点头表示赞赏:“这些都很好啊,陛下要选哪几句,用来表白国师大人呢?”
纪明疏却放下了手上的宣纸,起身在殿里来回踱步,道:“朕在抄写的时候,总觉得缺了几分意思……”
尾鸢扶额,此情此景……怎么像极了当初在国库为姜竞淅挑选冠礼的时候呢?!当时逛了大半天,一个没看上,如今场景重现,抄了大半天,一句没用上?!
您开心就好。
纪明疏苦苦思索道:“朕想要的那句话,要囊括一分的云霓之望,两分的帝王霸气,三分的至死不渝,四分的用情至深!这些词句,达不到朕的要求。”
尾鸢:“……”
您真是十分的牛逼啊!尾鸢不再参与,转身替纪明疏布膳去了。
纪明疏陡自盯着大殿里的《万里江山社稷图》发愣,似要把这幅图看穿个洞。
“陛下,先来……”
纪明疏突然道:“朕知道了。”
“啊?”尾鸢茫然,知道了什么?
“朕知道要对国师说什么了。”殿中,她踩在一台白玉阶上,半转身,回望尾鸢。
乌发流瀑,红唇半抿,勾出浅浅灼艳的笑意。
只听她低声道:“国师,百年之后,你可愿与朕一同葬在皇陵之中?”
尾鸢手中的银色汤勺“吧嗒”一声滑落在碗里,荡出清脆的声响。
此话本该是一分的惊悚,两分的威胁,三分的不正经,四分的调戏,偏偏从她口中说出,如素手荡开碧色池水,撩人心弦。
尾鸢恍惚地想,陛下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如此艳光逼人,哪怕就是个断绝七情六欲的参禅之僧,也怕是会当场应下,就地还俗。
不过……姜竞淅不是参禅之僧,也不是泛泛之人,他真的真的吃这套吗?
尾鸢深深地怀疑。
她拿起被纪明疏放下的宣纸,艰难道:“不如……陛下将这全部带上,如果一句不成,就将这尽数交给大人,确保后顾无忧!”
纪明疏:“……”
……
为了甩脱“国师府,没好事”的魔咒,纪明疏将姜竞淅召进宫中,约在了御书房见面。
“陛、陛下,您、您千万、千万不要紧张!”尾鸢亦步亦趋地跟在纪明疏身后,语无伦次道:“您、一定要、要好好说话,不要、要发脾气,一定要放下身段……”
……到底是谁在紧张?纪明疏挥袖打断尾鸢的话,“怕什么!朕还能拆了御书房不成?”
……呃,难道您不会吗!?尾鸢不敢说,拼命规劝:“毕竟您今日要说的是件终身大事,而不是严肃的国事,只要陛下面带微笑……算了您千万别笑,哪怕就是板着一张脸说完这句话都是极好的……”
“咳咳!”纪明疏不满地看了尾鸢一眼。
说话间,一行人已是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尾鸢咽了咽唾沫,视死如归,最后叮嘱道:“陛下,您千万千万不要紧张啊——”
呵,纪明疏一声不屑地冷笑,独自跨进了大殿。
紧张?谁紧张?她纪明疏身为国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下不过是来表明心意,岂会畏手畏脚?!
笑话!
御书房内,端端立着一人,听见响动,自然地转过身来。
他颀长秀挺,一袭绛紫色的长袍裹在清隽的身上,宽大的衣袖轻柔地垂着,仿若云一般轻缓。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宛然一望,轻轻道了声:“陛下。”
只此二字,让纪明疏魂飞天外,堪堪停了脚步。
等……等下,她……叫姜竞淅来是干嘛的来着?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国、国师。”她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道,“……你来了啊?”
废话!倘若没来,她眼前的人是谁?!
姜竞淅揖手道:“陛下传召。”
“哦哦……是朕……吗?”纪明疏全然失了刚进门的意气风发,全凭潜意识作答。她现在是一分呆滞,两分茫然,三分生硬,四分迟钝,十分的……傻缺!
姜竞淅蹙眉,目中露出一星点疑惑来。
纪明疏被这么一看,更是心慌意乱,甚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宛如面对一只洪水猛兽。
若是尾鸢在此,定会大吼一句:不是,说好的不紧张呢?!
不,她不是紧张!她只是忘词了而已!!!纪明疏口干舌燥,莫名生了退却之意。
她……怂了。朝堂上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的纪明疏,在眼下的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见她久久不吭声,姜竞淅耐心问道:“陛下……是有事要告诉臣?”
似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正经地说过一句话了。
纪明疏动了动唇,声音微若蚊声:“国师,你要不要……与朕一同死……”
慢着,原话是这样说的吗?!好像不是吧?!纪明疏无比纠结,原来表白,竟比处理国事还要困难。
姜竞淅立在原地,依稀见她开口说了一句什么,然而有点距离,加之声音也小,他没能听个清楚。
于是,他依旧好脾气地问道:“陛下,是有事要吩咐臣去做么?”
纪明疏摆摆手示意不是,她只是有一句“一分的云霓之望,两分的帝王霸气,三分的至死不渝,四分的用情至深”的话想不起来了而已!
姜竞淅等了许久,纪明疏还在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他停滞了一刻,缓缓道:“臣……有一事相奏。”
“……哦?”纪明疏一愣,这么巧?
巧不巧姜竞淅不知道,他启步,朝她走去,立在了她的面前。
纪明疏不自然道:“朕刚刚想起来了,朕有话要跟你说。”
他动作一顿,低声道:“什么话?”
“……”纪明疏刚提到嗓子眼,转眼又被冲散了,她眼神闪烁,避开了他的目光:“……算了,你先说吧。”
得了她的允许,姜竞淅从袖中取出了那封常越所托的奏折,递在了她的手里。
交付的那一刻,他似有几分不舍,没有立马放手,导致她没能及时抽出,二人各握着折子的一端,同时一愣,四目相接时,竟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