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南虞的使者戚戚然,卷起袖子口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小郡主一直没有婚嫁,王上他也很着急。”
纪明疏抬手捂了捂脸,佯装十分沉痛的模样,实则遮住了滚到嘴边的呵欠。
今天是休沐日,本不用上朝,但她却比平常起的更早了。纪明疏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隐约可见黑夜中素白的落雪,映着宫灯款款而下。
冬天么,谁不想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躺上那么一会儿,哪知今日天都没亮,南虞的使者就进了宫,巴巴的等在宫外递了帖子,想要求见她。
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是一件堪比抄书的痛苦事儿,待她好不容易收拾整齐出殿时,看到的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辨别了半天,才得以看清。
南虞的使者……和姜竞淅?!
纪明疏的困倦都被惊的清醒了两分。
“你怎么……跟南虞的使者一起来了?”姜竞淅走上前,纪明疏小声的问道。
他微微侧目看向她:“他来,定是为了小郡主一事。臣见陛下触及这三个字,便会魂不守舍,难用理智去判断。为了避免陛下失礼,臣只得随行。”
这话说的滴水成冰,让纪明疏哑口无言。
“那你吃早膳了么?”她不想纠结这种琐事,于是诚恳的问道:“一会一起吧?”
姜竞淅一顿,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
回想到这里,纪明疏忍不住偏头瞪了身边那人一眼。魂不守舍?!难用理智去判断?!她失礼?!她岂是那种被美色所迷惑的昏君?!
无奈身边的人没有接收她眼神的讯息,只是淡然的听着使者继续絮叨,很是认真的样子。
“王上的命真是好苦哇,前些日子被方侧妃的爱犬咬了一口,至今起不来床。大王子二王子三郡主四王子五郡主携家带口的到榻前侍疾,唯独小郡主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南虞的使者不敢哭出声,毕竟大清早的,怕给东麓帝君惹出晦气,只是用尽全力堆砌声音的悲凉:“您说这已岁末,回头七大王姑八大王叔问起,就小郡主鹤立鸡群,怕是不合适吧!?”
恩……纪明疏觉得鹤立鸡群这个词不大合适。虽然她不懂南虞的风俗,但是单听着唐芸苏仿佛被“逼婚”这一条,便是很有感触。
逼什么逼!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强扭的瓜怎么可能会甜!对此,纪明疏对唐芸苏又多了一层同情。
“臣前来惊扰陛下,已是有罪。只是盼得陛下能够垂怜,若是合适的姻亲,便替小郡主留意一下……”
纪明疏听到后半句时困意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要不,你看看朕……”
“咳咳。”身边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阻断了她未完的话,也暂时阻了使者的悲伤。
姜竞淅目光凉凉的看着她:“臣失礼了。近日骤冷,臣许是感了风寒,扰了陛下谈话。”
……行,这混账又在用“失礼”二字提醒她。
纪明疏干干的笑了一声,道:“……要不,你看朕去劝劝小郡主?”
使者顿时眼前一亮,止住了哭声,嗫嚅道:“这……这怎敢劳烦陛下?”
“哎。”纪明疏不在意的摆摆手,“小郡主天姿国色、风华绝代,一舞更是倾天下,真不是是哪位好儿郎攒了八辈子的福分才能够……”
“咳。”此咳单单一声,一声更比一声凉。
“……不劳烦。”纪明疏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道:“东麓与南虞友谊长存,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如此,臣就叩谢陛下隆恩了。”使者感激的站起身,“午夜梦回,臣都依稀想起临走时分王上躺在床榻上,拽着臣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千叮咛万嘱咐,此番带小郡主出来散心,回去的时候务必要让一人变两人,最好两人变三人……咳咳。”
众所周知风寒会传染,南虞使者猛然想起东麓的帝君还是个没有及笄的姑娘,尴尬的收回了虎狼之词,“总之,臣先代王上感谢陛下的帮助了。”
“朕自当尽力。”纪明疏与使者虚以委蛇,好说歹说的将其送出了大殿。
哎,这事其实还挺难办。
上次在柳婔语与小菌子的怂恿下,她确实坚定了几分帮忙的心思,无奈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一直搁置了下来。如今南虞的使者主动找上了门,她也不好拒之千里,只得按照承诺的那样“自当尽力”了。
“国师你……”纪明疏开口,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不知。”回答她的,是极其冷淡的两个字,见她茫然,又补充道:“既然陛下揽了这个活,就应当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看她的一眼,怕是比外面下的雪还要冰上几分。这话来的莫名其妙,纪明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朕是想问你,要不要现在传早膳……”
“……”
要不是殿里烧着火盆,恍惚间纪明疏还以为自己身处天寒地冻的冰窖。姜竞淅默了一会,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谢陛下,臣吃过了。”
吃过了!?他刚刚不是还点了头吗!?纪明疏深深的怀疑自己没睡醒从而产生了错觉,转头问身边的尾鸢:“阿鸢……”
“哼!”尾鸢粗粗的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奴婢不知!”
……这两人是怎么了?
纪明疏叹了一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如何才能开解唐芸苏的心结呀。
……
没过两天,邺京又开始飘起了雪。先前的雪还没有彻底融化,松松垮垮的窝在飞檐翘角上,缀着灰暗的瓦,单看有些颓败。
幸而岁末将至,人们都想图个喜庆,于是将墙面重新粉刷了一遍,用亮丽的砖红色盖过了原本的漆彩,瞬间点亮了人的眼睛。
邺京向来繁华,哪怕就是隆冬腊月,街上的行人也一个没少。
皇宫大门沉沉打开,发出喑哑的声音,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宫中出发,驶入人流中,消失不见。
此下与纪明疏同去驿馆的,除了尾鸢与柳婔语,还有个许久不见的人——魏尔阳。
“陛下,想吃甄糕吗?”魏尔阳眼睛亮闪闪的,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我想下去买点东西。”
天气越冷,呵出的气就越明显。街沿上,有小铺刚刚蒸好一屉小笼包,待拉开蒸笼后,腾升而起的雾气开出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魏尔阳看着一位妇人摸出铜板付了钱,摘了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给了自家半大的孩童,便觉有些心动。
“平日里你很少出来么?”纪明疏好笑道,“怎么一见这些就放飞了心思?”
魏尔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近些日子一直跟着爹习武来着,没怎么出来。待到陛下及笄之后,我就要跟着爹一起去边关了。”
纪明疏点头允了她去,没过多久,魏尔阳便捧着几个油纸包裹好的小块重新上了马车。
她将油纸包分别散给了其他人,待到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各式各样小巧玲珑的糕饼。
“咱们许久不见,街边又开了几家新的门店,我试了试,味道还算不错。”魏尔阳跃跃欲试:“陛下尝尝?”
纪明疏一犹豫的功夫,给了尾鸢说话的时机。她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道:“国师大人提醒奴婢,应当注意陛下的饮食,所以……”
她的话中,重重的咬了“国师大人”这四个字。
“不是御医说的吗?”纪明疏不解,尾鸢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姜竞淅。
尾鸢心里用力的冷哼一声,再不提提国师大人,陛下怕不是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说回来,这几天都没怎么看到他……”纪明疏沉吟。是没看到,还是没注意?这是个问题,且让纪明疏好好捋捋。
“可不是么陛下。”尾鸢立马接过话头,“您最近老是念着小郡主,似乎都没怎么与国师大人说过话。”
“有……吗?”纪明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有的。”尾鸢努力维持自己话语的平静,实则为姜竞淅打抱不平,“来者便是客,陛下去找小郡主,应当带上国师大人的呀……”
纪明疏放宽了心,“他当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吧。更何况咱们同去的,都是姑娘,带个男子多不合适。”
柳婔语与魏尔阳齐齐点了个头。
至此便不能多言了,否则就得露馅。尾鸢咽下所有的话,默默的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幸好她“无意间”将纪明疏出宫去驿馆的消息透露给了姜竞淅,否则……国师大人的存在感又会降低许多。
哎,今年岁末宫中评选最佳的女官,非她莫属吧?尾鸢挺了挺脊梁,暗自想道,是时候该让陛下给她涨俸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