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雪下的格外密实。从皇宫出来至驿馆只有小半个时辰,天地间就多上了一层颜色。
驿馆的仆从正在用扫帚清扫开门前的细雪,见重兵护送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到来还有些怔愣,待她们下了马车才大惊失色,慌忙跪了一地。
“雪里凉,都起来吧。”尾鸢替她撑着伞,纪明疏往里面望了一眼,和蔼可亲的问道:“小郡主在么?”
最靠近的仆从回话道:“南虞的使者出了驿馆,但是郡主还在里面。”
“恩。”纪明疏抬脚往里面走去,由着仆从一路指引,进到了驿馆最里面。
魏尔阳佯装淡定,实则眼珠子乱窜,小声问道:“那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在哪里?”
“朕也没看见。”纪明疏抬眼随意的一瞥:“可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窦炆不算是关键。”
魏尔阳很懂的点点了头。
驿馆的廊庭边栽种了不少的梅花树,每一朵花上都浸透着霜雪的香气。园中央有个小凉亭,亭台檐上卷起象牙白色的纱帘,那是专程为了夏季遮阳而设。
纪明疏等人刚到了驿馆门口,就已经有人迅速的通报了唐芸苏,所以等进了廊庭,她已经站在那里等候。
美人一头青丝已经及腰,发上有浅金色的蝴蝶配着宝蓝色的藤花,是在驿馆的一抹春色。
里罩一条纯白色衣裙,从腰际处有深色腰封缠绕,延伸而下的是深蓝色的纱,随着行动波光翻涌。外拢一件裘衣,真是雪中迎然而挺的一朵娇美的花,堪堪一站,就夺得了众人的目光。
“我现在真的相信,窦炆是看不见了。”魏尔阳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只是严肃的阐述了这个事实:“我身为一名姑娘家,都有些把持不住。”
纪明疏睨了她一眼,原来魏尔阳还把自己当做了姑娘?这可真是个新鲜事儿。
“浑天而成的贵气,再加上舞人的窈窕,”柳婔语道:“不知道我再长个几年,能否有她十分之一的气度……”
“不要觊觎朕的女神。”纪明疏警告道,“你们还未曾见过唐郡主跳舞。”
“那该是怎样的风情啊……”柳婔语心生向往。
“公平竞争好么?”魏尔阳嘀嘀咕咕道,“万一唐郡主觉得我这般英姿飒爽的姑娘更能保护她呢?”
啊喂,尾鸢忿忿的撅起了嘴,她不否认唐郡主确实好看,但今日陛下她们可不是为了赏美人才来的好么!请勿本末倒置!
三人一路低语,至走近之后才收了声。
“不知陛下驾临,芸苏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美人盈盈一拜,发梢上的蝴蝶翩然欲飞,真是动人心魄。
此情此景,若不说一句“爱妃平身”如何对得起自己?!纪明疏遐想纯是过过瘾,面上不显露分毫:“是朕扰了唐郡主。”
“朕听说唐郡主独留驿站,可觉无趣?”她瞄了瞄四周,未见窦炆的身影,心下疑惑,自动当做了是他们吵架还未和好。
唐芸苏扬唇一笑,明媚万分:“不曾,谢谢陛下的关心。不过芸苏今日采了新雪煮酒,若是陛下不介意,可愿与芸苏一道,‘梅花煮酒雪初沸’?”
“自然愿意。”纪明疏点点头,也笑了笑:“正巧,朕今日也带来了宫中的佳酿。”
唐芸苏想了想,问道:“陛下可有尝过白玉腴酒?”
纪明疏摇摇头:“不曾。”她惯爱喝清冽甘甜的琼酥冬酿,已经是数年根深蒂固的习惯,除此之外没有碰过别的酒。
“这是南虞的特有,以雪烹酒最合适不过,陛下可愿试试?”
大抵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唐芸苏的邀请,纪明疏顺水推舟,自然也同意了。
……
雪铺天盖地的下,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室外较冷,吐息之间会有浅浅的薄雾,转瞬被蒸腾的热气给卷走了。
桌上架烤着红泥小火炉,连座上还有个小小的泥娃娃,正摆出煽风的姿势,俏皮可爱。
从唐芸苏能喜欢窦炆就可看出,她对“身份”一事并不看重,纪明疏也放了心,于是四人围着小圆桌坐了一圈,尾鸢转而去了膳房,给她们留下了一些空间。
“白玉腴酒味道辛辣,若在冬天饮下,会觉得心里像是揣了一簇滚烫的小火苗。”
唐芸苏说着,未染蔻丹的纤纤细手捧了白雪洒进小火炉,素白的指尖上还凝了一小块,融成了水珠。
众人还在心旷神怡的欣赏这一幕美景,唐芸苏继续说道:“陛下、柳大人与魏姑娘还是舞象之年,饮多会对身子不好。”
她们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纪明疏先开口笑道:“小郡主是担心我们喝醉么?”
“你放心!”魏尔阳豪气冲天,还没喝上一口酒,就开始吹起了牛:“我们千杯不醉!”
柳婔语捋了捋耳发,慎重的点了点头。
话都说到这里,她们也就不隐瞒了!这就是她们今天来的目的——灌醉小郡主!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
要想解决唐芸苏的婚嫁一事,那就必须要先知道她与窦炆之间的问题。既然南邵王那边松了口,道是不计较窦炆的身家背景,那么只要撮合唐芸苏与窦炆在一起,自然就能皆大欢喜,过个好年。
……皆大欢喜?行吧,纪明疏除外。
也许如她所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无端的就对窦炆生出一丝不喜。明明两情相悦却没有正儿八经的在一起,硬生生的拖了这么多年,真是让旁人看的心焦。
外有柳婔语怂恿、南虞使者相求,内有她对唐芸苏的喜爱,纪明疏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生出一计:灌醉唐芸苏,撬开唐芸苏的心扉,让她酒后吐真言。
此计细品,便觉甚妙!无缘无故,唐芸苏凭何要对旁人倾诉自己的心事?但若有酒的辅助,便可击垮小郡主的心理防线,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纪明疏想出这个计划当然是考量了自身的实力,可堪一战。
魏尔阳自觉无敌,申请出战。
柳婔语……柳婔语不会饮酒,但她非常好奇事情的起因经过,硬是凑了一个数,让整个阵容看上去十分豪华。
唐芸苏不知道面前这三人心思诡异,只是她自己年岁较长,纵使这三位少女身份尊贵,其中一位更是东麓的帝君,她也当做了是姑娘来看待,说话的语气就放柔了三分:“此酒后劲十足,鲜少有人能抵御的住。”
纪明疏与魏尔阳岿然不动,冷静自持。自打踏进驿馆以后,她们两个就没想过要站着出去!
柳婔语毛骨悚然,她……还残存一丝侥幸,想在最后保留一分清醒,安全的回到自己府邸。
雪水已经沸腾,唐芸苏拎着小炉挨个挨个的为她们倾倒白玉腴酒。
飘渺的热气散尽,从壶口随着酒流淌的还有粉色的梅花,像是卷着落花的溪流。白玉腴酒清澈见底,蕴着浓浓的酒香,还裹着隐隐绰绰的梅香。不过庭院里是栽种了梅树,也可能是枝梢上花的香气也不一定。
魏尔阳看着那飘来荡去的梅花有些心痒,径直饮下了一杯。
“好辣!”魏尔阳打了一个哆嗦,惊呼道:“完了,我把梅花喝下去了!”
“没关系的,没毒。”柳婔语安慰道。
“魏姑娘,感觉如何?”唐芸苏笑吟吟的看着她,又为她斟上了一杯。
“此酒甚烈。”魏尔阳严肃道,“很好喝。”
就那么一小杯下肚,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有一团滚烫的火焰从胃里燃烧起来,顺着血液流到了四肢百骸,让全身都温暖起来。魏尔阳毫不怀疑,若是再饮几杯,自己都能脱了外衣在雪中狂奔。
纪明疏也逐渐凝重。她懂魏尔阳的言下之意,那边是——招架不住,需要轮流进行!
唐芸苏自打活在南虞,想来是经常饮这种酒,抵抗能力怎么说都会比纪明疏与魏尔阳要强。
但是纪明疏不信,唐芸苏能以一敌二不成?!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柳婔语小抿了一口,便被那冲鼻的酒香惊的汗毛倒立。那个……能不能给她来一碟瓜子儿,她这种半吊子,极有可能一杯倒啊!
纪明疏举杯,与唐芸苏一起饮下了白玉腴酒。
……果真是比寻常的酒辣些。必须得尽快放倒唐芸苏!纪明疏对魏尔阳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开始轮番的劝起酒来。
“唐郡主,我先干为敬!”魏尔阳端着酒盏仿佛是端着酒碗,感情深一口闷!
“魏姑娘真是豪气。”唐芸苏满是钦佩。
柳婔语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寻了几个恰当的缝隙,也敬了几杯,算是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战局。
酒热过一轮又一轮,唐芸苏越来越诧异。这东麓大将军的女儿与这东麓的帝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同她饮了这么多,竟然还没有倒下。
“噗嗤。”唐美人忍俊不禁,“陛下可还要再来些?”
“好啊。”纪明疏维持面上的淡定,“多谢唐郡主。”
果真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俏丽又有生机。唐芸苏抿唇一笑,却轻轻叹了一声。
一直在密切注意唐芸苏的纪明疏心里一跳,时机来了!
她放下酒盏,状若随意的笑问道:“怎的叹了一口气,唐郡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