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半趴在石桌上的柳婔语混沌的大脑闪过一丝清明,她勉强撑了撑身子,从小罐里抓了一小捧细雪揉了揉脸,想用那冰冷的触感刺激一下自己。
白玉腴酒辛辣醇厚,几杯下去,已然不行。她半瘫在椅子上,听着纪明疏与魏尔阳继续劝酒,神思早不知飞向了何方。
直到“心事”二字惊醒了她。
扶她起来,她还可以撑一撑,直到把八卦听完!
“……心事。”唐芸苏的话没有挑起疑惑的音,而是深有感触的侧脸,望向亭外。
她的神情说不上是喜怒哀乐的哪一种,让人无法揣测她大概的一个想法。
“四啊,唐郡主。”魏尔阳差点捋不清自己的话,她咽下最后一口酒,吐出一口浊气:“大家都是姑娘。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帮你想、想个法。”
面前的这三位姑娘随意一个的年岁都比她小上近一半,竟然也愿意给她想办法?唐芸苏沉默着,将杯盏的白玉腴酒一扫而净,浑身都暖了起来。
这些姑娘年纪还小,兴许有着独到的看法呢?
魏尔阳说完之后,见唐芸苏有些迟疑,还想开口再劝,被纪明疏一个眼神制止了。
要等唐芸苏自己说出口,而她们不能表现的太过急切,否则会暴露自己心有不轨。
也不知道是沉寂了多久,只听得亭外的雪簌簌落下,听得桌上的炉水咕噜咕噜的响,唐芸苏手肘撑在石桌上,右手托腮,俏丽一笑,甚是妩媚:“若是陛下、柳大人与魏姑娘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子,该当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
没想到唐芸苏竟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喜欢自己,这是什么意思?纪明疏的思考已经开始迟钝,唐芸苏是说窦炆不喜欢自己吗?
三人用眼神诡异的交流了一番,最终纪明疏与魏尔阳齐齐盯在了柳婔语身上。
干什么干什么!柳婔语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她只是来嗑瓜子听八卦的好么!为什么听到了自己身上!
纪明疏慈祥的看着柳婔语,鼓励她率先回答这个问题。话说回来还不知花神御宴那晚柳婔语和方垣发生了何事,还得抽空问上一问。
君要臣答,臣不得不答。
柳婔语酝酿了半天,才磕磕巴巴的道:“倘若我喜欢他,但他又不喜欢我,我想我会在背后默默的帮助他就好了。”
……还真是极其符合柳婔语的性子。
唐芸苏笑了笑,没有评论,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
“我嘛?”魏尔阳挠了挠头,求助的看向纪明疏:“什么是喜欢?”
这个从来都是神采奕奕、英姿飒爽的姑娘,此时左右顾盼,万分为难,回答不上来。
纪明疏愣愣的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魏尔阳一定不知,上一世的纪明疏也是这么问她的。
彼时纪明疏及笄,去了鸣溪山上,那里凤凰木花开的明艳又漂亮。她们二人坐在阁楼之上,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陛下,”魏尔阳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凑到纪明疏的耳边说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明明在场的就只有她们两个人,魏尔阳还是这么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偷听了去。
纪明疏好不震惊,这神经大条的姑娘成日里只晓得惹是生非,练功习武,居然会在某一日先告诉了她“喜欢”二字,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夺得魏尔阳的芳心。
“是谁?!”纪明疏急切的问道,恨不得让她赶紧把事情全部吐露出来。
“我……我还不确定。我还需要确认一下。”魏尔阳娇羞的搓了搓衣角。
纪明疏恶寒。这平常姑娘家做出来的动作就显得小鸟依人,魏尔阳只适合胸口碎大石。
“好。”纪明疏虽然心痒难耐,但也不想强逼,“届时你告诉朕,朕给你们赐婚。”
“这、这不好吧!”魏尔阳持续扭捏,“等我做了女将军,我再去上门提亲!”
……不愧是你。
纪明疏端详了片刻,忽然问道:“什么是喜欢?”
魏尔阳张了张口,一时语塞。她念书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气走的夫子不计其数,眼下问她这么严肃的问题,她怎么编的出来?!
“就……陛下对国师大人反过来!”魏尔阳大悟道。
“……”
此话堪称精辟。纪明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蹙眉道:“什么意思?”
既然二位都是不学无术的人,自然就不会采用词藻华丽的话来解释给对方听,这就好比是学院里的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解题目,一个敢问,一个敢说。
“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把那个人当做好兄弟,但是前两天我打了个鸟蛋,第一时间就想给他。”魏尔阳说的十分严肃,“我大哥魏夫晏问我,为什么同样都是‘兄弟’,我只给那个人,但是不给他。”
“对啊,为什么?”纪明疏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
“当然是因为喜欢了啊!”倒数第一现在鄙视起了倒数第二,还顺带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不知道国师是怎么教导您的,那得多累啊!
“给……个鸟蛋就是喜欢了?”纪明疏不耻下问。
“那鸟蛋哪是鸟蛋那么简单哇!“魏尔阳恨铁不成钢,“这可以是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你都愿意捧给他,用来博得他的一笑。”
比如……烽火戏诸侯?
纪明疏陷入沉思。这么说起来,她每次完成课业都会捧给姜竞淅看,想要赢得他的一个夸赞或者一个微笑,这能算她喜欢姜竞淅么?简直可笑!
“再有就是……”魏尔阳搜刮肠肚的描述给纪明疏听:“他一出现,你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去看他,看到他会紧张,心跳加速。”
魏尔阳每说一句,纪明疏的心里都会嗤之以鼻。这怎么像极了她没完成功课时,面对姜竞淅的时候啊?
难不成她一直以来,竟然是喜欢功课的么?!
“还有就是……”魏尔阳缓缓道:“我说这些的时候,你想起来的那个人。”
纪明疏:“……”
……
“喜欢么……”唐芸苏见魏尔阳十分为难,笑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芸苏认为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是在自己眼中他和旁人不一样,二是你想他在一起。”
“啊。”魏尔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不晓得是代入了谁,潇洒的一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我想,他如果不喜欢我,我就会努力去争取,直到自己没办法为止。”
魏尔阳这个话说的也很符合她自己。
喝了那么多的酒,往事也越来越清楚。
也就是那一天魏尔阳的提醒,以及后来发生的事,让纪明疏发觉,原来自己竟然是喜欢姜竞淅的。
“那么,陛下呢?”
恩?
纪明疏回过神,另外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轮到陛下了。”
见纪明疏还有些怔愣,唐芸苏还好心的提醒了一下:“若是陛下喜欢上一个男子,该当如何?”
她很贴心的将“不喜欢自己”给去掉了,虽然是姑娘们之间的对话,但最基本的礼法还是得维持一下。
这世上不存在有能拒绝皇帝的人。
但是纪明疏没有在意。
“若是他不喜欢朕么……”纪明疏轻轻叹息,却并无烦恼的模样:“那朕也要用尽一切办法,将他留在身边。”
“……”
喝了那么多酒,身心早已烧的沸腾起来。这话说的寒冷又残酷,无异于一盆凉水当头淋下。
不是要在背后默默守护,也不是要想办法改变对方的心意,而是不择手段的将他强留下,无法逃脱。
这一听,便知是个有故事的人哇!
柳婔语被这霸气的措辞给吓得清醒了一分,真不愧是东麓的皇帝,完全不给人选择的机会,也不管别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强行如此,您这样……真的快乐么?
魏尔阳的酒意有了袭来的迹象,纪明疏这话如当头一棒,也敲醒了她。这办法也不是不行,魏尔阳思忖,等她成了女将军,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吧?
唐芸苏认真的看着纪明疏,目光幽深,一时间没有开口。她本以为纪明疏说的是玩笑话,奈何陛下的语气太过稀松平常,听不出一丝一毫骄纵任性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
她是真正做过的。
到底是酒后吐真言,纪明疏没想到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给吐露了。
幸好还没有说“不择手段”这个词,她怕把这几个人给吓着。纪明疏有些好笑,她这种性子丢在话本子里,就是那种蛮横恶毒的女配角,专程阻挠主角在一起的绊脚石。
放手?笑话。
她执念深重,就算是重来,也没有想过要真正的放手。
“那么唐郡主呢?”纪明疏侧头问道,“小郡主又会怎么做?”
“我么……”唐芸苏静静的看着她,道:“大概也是和陛下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