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短短的回忆,让唐芸苏追忆往昔,不甚感慨。
“听声音就能分辨动作啊?这人可真是太厉害了吧!”魏尔阳啧啧称奇,她习武多年,还不曾有如此境界。
“是的。他说,每个人不同,做出来的动作声音不一样,”唐芸苏说着,比划了两个手势做起了示范:“就像左手或者右手抬起的高度不同,他心里亦会有个判断。”
“这可真是个奇才!”魏尔阳的脸泛起酡红,已有了微醉的迹象:“那……那我眨巴下眼睛,他会猜出我眨了多少下么?”
唐芸苏还未曾有过这么离奇的想法,听了魏尔阳这么说后,她也好奇道:“应当是能的。”
“嗝,那我想和他比武。”魏尔阳越想越激动,站起身一脚踏在凳上,“如此高手,应邀一战!”
醉了醉了,魏尔阳快醉了!
纪明疏勉强淡定的招手,示意了一名仆从过来,将魏尔阳踩过的地方擦拭干净,扶着她重新坐下。
“这邂逅,虽然只短短交谈了几句,但也能生出无数可能。日后回味,不失为一种浪漫。”柳婔语前言不搭后语,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明什么。
“之后呢?”四人中,最为清醒的便是纪明疏。她还未觉发晕,只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唐芸苏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筷子,她蘸着杯中的酒,无意识的在桌上画着看不懂的符号:“我便留意起了这个人。”
……
初次相遇的这个事并没有立即让唐芸苏勾起十足的兴趣,她不过是单纯的知道了宫中有这么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有点意思。
身在南虞,皇室中的下人要更卑微些,时常会被世族用来取乐消遣。在一次宫中举办的侍卫比武的角逐中,那个人过五关斩六将,拼到了最后。
“你看那个瞎子,真是不得了啊!”四周议论纷纷,更有侍婢欣喜的道:“这个人不仅厉害,长得也是真好看!”
好看?谁啊?
唐芸苏路过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
在搭起来的台上,那个与她有过一丝交集的人正在和另一名侍卫比试。虽然他确实挺厉害,不过那也是嘴皮子上的功夫,没一会就被对手打趴下,甚至被有意无意的踹了几脚。
胜负既定,一旁围观的人也慢慢散了。
“切,瞎子就是瞎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跟常人一样。”明明刚还在呐喊助威,转眼就弃若敝履,变脸变得着实快。
“就是。”有人跟着附和。
“可是他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啊,比寻常人强多了嘛。”
“哎呀你们小点声,窦炆他耳朵很好的。”
“我说错了吗?他不是瞎子?”
或鄙夷、或同情的探讨逐渐远去,台上的人顿了顿,从容不迫的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问道:“是郡主么?”
这里还有第二个郡主吗?唐芸苏看了看,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饶有兴趣的问,“你不是看不见么?”
“听见的。”他说着,补充道:“因为郡主练舞,所以您的脚步声和别人都不一样。”
“是么?”唐芸苏毫不客气道:“你可真是太弱了,连那个人都打不过。要不要跟着本郡主,本郡主找人教导你?”
那人微笑着,婉拒了:“谢谢郡主好意,如果可以,奴愿求得一块空地练习,明年的此时,定不会负郡主。”
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唐芸苏盯了他一会,料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懒懒的道:“好啊。你就来本郡主练舞的地方吧,清净,绝无人打扰。”
“遵命。”
……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和宫中的人完全不一样。他不对自己谄媚讨好,也不对自己卑躬屈膝,每每谦逊有礼,像是戴了一层面具,摘不下来。
所以,唐芸苏允了这么一个卑微的下人去她的院子,而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自觉没兴趣,不值一问。
后院里一溪之隔,划出两块地来。她跳她的舞,他玩他的剑,彼此互不干扰。
但终有相交的时候。
舞的累了,她会看他练剑打发时间;练的累了,他就背靠大树,像个隐形人,唐芸苏不开口,他绝不会发出一点杂音。
“你的剑好像越来越流畅了。”唐芸苏不懂武学,便用“舞”的角度去看他。
“郡主亦是。您今天跳得,要比昨日的更难一些。”
唐芸苏还是觉得不习惯,她依旧想问:你到底是怎么看……哦不,是怎么听出来的?!
他一点都不像个盲人!
“你背过身去。”唐芸苏命令道,“本郡主比划动作,然后由你来说出本郡主刚做了什么。”
“遵命。”
唐芸苏取下了头上的发簪,腕上的镯子交给了一旁的侍婢,抬起右手,在原地转了一圈,道:“说罢。”
其实她已经测试了好多次,但依旧乐此不疲。
“您取了首饰,抬了右手,转的是一圈。”回答她的声音没有不耐,润泽动听。
“不错。”唐芸苏终于有了极大的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做窦炆。”
……
朝夕相处,喜欢上彼此也不是什么难事。唐芸苏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心意。
没有过多扭捏,这位天之娇女就向他表明了心迹:“窦炆,你这人真有意思,本郡主挺喜欢你的。”
这是最初的委婉。
“多谢郡主抬爱。”窦炆没往深处想,以为唐芸苏只是像逗一逗猫猫狗狗那样的喜爱,自然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窦炆,本郡主说喜欢你,你怎么想?”唐芸苏不是说说就算了,这次直接点,断了窦炆的后路:“你做本郡主的郡马如何?”
她没有问他想不想,要不要,因为这身在南虞,还有人敢拒绝她吗?她唐芸苏身份高贵,无论是长相还是实力皆非凡俗,各国追求者趋之若鹜,问窦炆这个问题,简直算的上是一种恩赐。
窦炆沉默了很久,才道:“奴身份低贱,自知配不上郡主。”
“这很难么?”唐芸苏不以为意,“你想要什么身份,本郡主去找父王说一声就行。”
“奴想自己争取。”窦炆依旧是那副面具般的微笑:“靠别人得来的,他日便是真的做了郡马,也会拖累郡主,受尽天下人的嘲笑。”
这窦炆还挺为自己着想的嘛。唐芸苏放了心,挥挥手准了。
诚如窦炆所说,勤苦多年开始有了回报,在数次的攀爬竞争中,他一跃而出,成了南邵王身边的御前侍卫,官拜从二品。
唐芸苏可以举手起誓,这全是靠窦炆自身的努力,没有任何人帮扶。一方面她是想看看窦炆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看他值不值得自己去喜欢。
事实证明,这少年没有辜负她的期盼。
“窦炆,你什么时候做本郡主的郡马呢?”唐芸苏再问。
“郡主,您……是真的喜欢奴么?”
唐芸苏望着他,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銮大殿上,窦炆仰起头回问她:“奴身份低微,且是个盲人,终其一生都看不见郡主。您……为何会喜欢奴呢?”
明明他闭着双眼,但唐芸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喜欢,需要什么理由么?”唐芸苏觉得可笑,因为她回答不上来。
“是需要的。”窦炆微笑,“奴不希望郡主因为一时的新鲜,赔付后半生的幸福。”
这话也是在为她着想,但这一次没有让她放心的感觉。
唐芸苏一时半会给不出答案,只得向南邵王要了窦炆,让他跟在了自己的身边。
一过数月,她自省了许久,重新找到了他,道:“窦炆,因为你就是你,所以本郡主喜欢。”
窦炆依旧微笑:“但奴是个盲人。若是奴这等卑微的人做了郡马,您会受尽嘲笑。”
此下,唐芸苏懂了:“窦炆,你是在意自己是个盲人的事么?”
“是。”他一如初见,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
唐芸苏不能切身体会到对方的想法,只是执着的问:“本郡主就问你,你要不要娶本郡主?或者说,你是否也喜欢本郡主?”
喜欢是毫无疑问的,窦炆轻声道:“奴誓死都会效忠郡主,即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连性命都能豁出去的喜欢,那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呢?只是还不等唐芸苏去找南邵王主动请命,这个事就被爆了出来。
怎么走漏的消息唐芸苏不知道,她也没空去查探,因为接踵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