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三坚持，婢女只好作罢，由她去了。
阮清瓷独自坐在桌边，藕粉色的衣袖顺着臂弯褪下，露出一截皓腕，托得那红艳艳的苹果都诱人起来。
纪明疏倍感无聊，起身从竹架上精心挑选，抽出一本书卷，依靠在窗边不紧不慢地翻着。
阳光晴朗，入目的风景美如画，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对，画风完全不对！
这本来是她和姜竞淅的岁月静好！怎么换成了最不该换成的人？！实在恶搞，实在太扯！
纪明疏越想越难受，书上的字一个也没读进去。
“呀。”忽然一声娇呼，打断了她的思路。
纪明疏回过神，问道：“你怎么了？”
面前的人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我、我……不小心……”
她颤颤地转过手腕，将手心显出。
刀是极其锋利的，能够轻易削掉果皮，自然也能轻易划开她娇嫩的肌肤。
阮清瓷的指尖上冒出殷红的血珠，一颗接一颗，虽然伤势不重，但看着有些惊心。
纪明疏下意识地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转头对着门口的婢女道：“阮姑娘割伤了手指，快找人来给她包扎一下。”
她说完，又想出言讽刺阮清瓷几句，但瞧着她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纪明疏一直觉得，阮清瓷的眼睛是非常漂亮的。因为她在看人的时候，总是一派柔和，就仿佛是她琴声里蕴藏的那片大海，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今里面闪着点点泪光，纪明疏莫名心里一软，话到了嘴边，竟是一句：“真笨。怎么这么不小心？”
阮清瓷脸色一红，微窘：“我、我……没注意……”
很快，婢女匆匆赶来，拧开药瓶，小心翼翼地替她敷上伤药，又剪了一小块细布为她包扎。
纪明疏皱着眉，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谎言：“你……是不是没削过苹果啊？”
阮清瓷一怔，更加窘迫：“我……”
她也是千金大小姐，多的是人为她前仆后继，至于削小苹果这种小事，确实轮不到她自己动手。
“既然不会，干嘛还要逞强？”阮清瓷的做法无异于给她找不痛快，纪明疏不耐烦道：“又没人逼你去做，如今反而受了伤，你不觉得自己太蠢了么？”
这人……居然说她蠢？！阮清瓷一僵，下意识地曲起手指，不愿让自己的伤口暴露在纪明疏眼前。
纪明疏想想觉得力度不够，又补充道：“就像你来禹州，怕是没有告诉阮广闵吧，你不怕他担心？况且你一个弱女子，还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说什么赈灾，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阮清瓷震惊，眼前的人如果知道她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同样的也会知道她父亲叫什么，这并不稀奇。可是她怎么能用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直呼朝廷二品重臣的名字？！
阮清瓷不说话，纪明疏也懒得多费唇舌，摆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
她咬咬唇，对纪明疏看谁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丝反抗，她紧绷着小脸，问道：“姑娘这么说，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呢？”
她不敢将话说得太直白，明明是一句铿锵有力的质问，偏偏被她说得弱了三分。
哈？纪明疏挑眉，对她的疑问觉得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在想，你是因为要给我削苹果所以才受了伤，我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么还对你冷嘲热讽？”
阮清瓷别开眼神，低下头并不打算承认：“姑娘误会。就好比刚刚你说我来禹州赈灾，我一片好心，你却……”
“那不是一个道理么？”纪明疏觉得好笑，即刻收敛了笑意：“难道你做事，不应该先考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阮清瓷惊愕地看着她，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就好比你明明不会削苹果，硬要逞能，结果伤了自己的手，最后受伤的不还是自己么？”纪明疏冷冷地道：“倘若我没有记错，相遇的那天我们正好撞上流民暴乱，是吧？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时烨亲王与世子不在，事态又会怎么发展？你又该如何？”
纪明疏的问题接二连三的来，让阮清瓷无法招架：“我……”
纪明疏并不搭理，继续道：“丢了东西是小，危及性命是大。流民与劫匪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他们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会怜香惜玉？在这种情况下，你被推下马车已经算好，更有甚者早已被他们踩在脚下，伤筋断骨。”
阮清瓷涨红了脸，无从辩解。
她又怎会不记得那一天的情况？委实说她连那些人的长相都没有看清，只记得一张张被泥巴灰尘扑了的脸。
那些流民原本神情木然，眼珠都不曾转动，却又在看到物资的瞬间变得无比疯狂，仿佛被激活了生命。他们一窝蜂地冲了上来，裹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想要把她撕碎。
万幸，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她。即便如此，这一幕还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令她失眠了数个晚上。
每夜入梦的时候，阮清瓷都会回忆起数十双手将她用力地从马车上推搡而下，仿佛要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回忆起不好的事，阮清瓷一时词穷，半晌才倔强道：“那……那是意外。”
“哦？是么？”纪明疏似笑非笑道：“意外总是来的突然，阮姑娘下次可要多多注意了。”她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困道：“你手受了伤，还是回去歇着吧。”
阮清瓷犹豫许久，选择了忍耐：“你的脸色依然很苍白……况且我答应了纪小姐要照顾好你，岂能失信于她？”
那是因为擦了传说中的西施胭脂，遇水不脱妆你明白吗？！
纪明疏没好气道：“你连你自己都没照顾好，谈何顾及我？下次，阮姑娘还是量力而行。”
遭了一顿抢白，即便是再神经大条的人也能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喜，阮清瓷面上的羞红渐渐褪去，她起身行了一个礼，默默退出了房间。
翠翠在西院门口等待已久，见她出来急忙小跑迎了上去，“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阮清瓷还沉浸在刚刚的谈话中，神情恍惚，勉强笑道：“是我的原因，让姑娘不开心了。”
意思是……被赶出来了？
翠翠满腹狐疑，目光落在了阮清瓷包扎的手上，惊呼道：“呀，小姐！你怎么受伤了？！”
阮清瓷心事重重，随口道：“削苹果时不小心割伤了，没事。”
翠翠气极，纵使阮清瓷不说，她照样从她的寥寥几语和惆怅的神色中摸了一个前因后果，顿时不满道：“岂有此理！小姐你可是户部尚书之女，这里面的又是什么人呀！凭什么还要小姐你去照顾，真是没天理！”
阮清瓷一把捂住了翠翠的嘴，摇摇头道：“是我答应的，不得无礼。”
翠翠一把拉下阮清瓷的手，万分心疼：“小姐，您就是这种柔柔弱弱的性子，所以别人才觉得你好欺负！”她越说，越是愤慨：“您不觉得吗，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所以在京中才会被那些贵女明捧暗贬！您都忘了么！”
阮清瓷一个恍神，翠翠径直拔高了音量，愤愤不平道：“小姐削苹果肯定不是给自己吃，一片好心好意，不领情就算了，还把小姐轰了出来，怎有人如此嚣张跋扈！”
“翠翠！”阮清瓷喝止。
翠翠正欲再喊些什么，突然眼睛一亮，惊喜道：“国、国师大人！”
阮清瓷一惊，慌忙转过身。
回廊上，有白色藤花飘落如香雪，那人立在光与影的交接处，静静地站着，身后还跟了几个丫鬟，估计是有一小会儿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翠翠的话，他岂不是……
她还未理出头绪，他突然移步，向她们走来。
阮清瓷莫名心虚，她急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是我……”
翠翠上前一步，打断了阮清瓷的话：“大人，您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呀！怎能有人如此霸道专横，小姐好心为她削苹果，她不但不领情，还把小姐赶了出来！您看，我家小姐手都受伤了……”
她一边说，一边捧起阮清瓷的手，裹得臃肿的手指被旁边的纤长一衬，显得有几分可笑。
阮清瓷百口莫辩，道：“大人，不是这样的，您不要听翠翠胡说……”
姜竞淅没有说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偏移，直直地从她们的身旁走过，对她抬起的手视若无睹。
……走了。
阮清瓷瞬间僵在原地，手的温度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翠翠惊呆，慌乱道：“大……”
姜竞淅停步，头也不回道：“你应当管好自己的下人。”
他的话听着与往常一样平淡，却如巨石一般沉重，压在了阮清瓷的心上。
“她对这些话并不在意，但是我听着……却是介意的很。”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明了：“这天下……还没有人有资格去诋毁她。”
阮清瓷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纸，翠翠惶恐不安地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