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疏万万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赵柱子给“出卖”了。
此时烈日已经升到头顶,她立在树下遮阳,秀红急忙上前替她倒了一杯凉茶。
纪明疏没有动,而是漫不经心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突然,她开口问道:“怎么让她做这个?”
秀红有些茫然,顺着纪明疏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不远处正拎着木桶来回奔走的阮清瓷。风徐徐吹过她的裙摆,阮清瓷挽起袖口,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肌肤在阳光下恍若透明。
秀红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觉得不妥当吗?”
是不是这活太轻松,让姑娘心里不痛快了?
纪明疏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含蓄地提点:“她手上有伤。”
秀红看了看纪明疏,又转头看了看阮清瓷,心下了悟。
她懂了!姑娘的意思是,阮清瓷手上受了伤,所以一定要加倍地折腾,这样才能让她知难而退,是不是?!
“明白!”秀红拍着胸脯保证,这一次一定不会出错!只见她二话不说地朝着阮清瓷走去,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后,阮清瓷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纪明疏这才端起了凉茶抿了一口。这样才对嘛!让一个千金大小姐做粗活,她看了都不忍心!
……
阮清瓷明显地感觉到,手里的活儿更重了。
原本她只需提着一个小桶足矣,现在她需要拎着两个中等大小的水桶,据说一会儿还得去拎肥水,给枣树施肥。
越到晌午,阳光越强。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鬓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她的脸颊边,甚是不好受。
“哎哟阮姑娘,放着我来,我来。”一妇人不忍心看到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来回跑了七八趟,开口劝道:“要不,你先去树下休息休息?”
“不要紧的。”阮清瓷回以一个微笑。
娘欸,这么有毅力的姑娘怕不是那么好容易打发啊。妇人砸吧嘴,道:“要不你先去喝口水吧?现在都很迟了。”
阮清瓷犹豫,妇人赶紧抢过了她手里的木桶,无可奈何道:“休息下,别累出毛病了哈。”
木桶脱离手,阮清瓷微微松了一口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擦去,缓缓地往那头走去。
平常她对这些少有接触,如今一做倒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体验。阮清瓷一边按了按发酸的手,一边暗道回去后好好地给翠翠摆谈今天的经历。
天气较热,干活累了的人们都会来这帐篷搭起的摊上领一碗凉茶,不知不觉间就排起了长队。
她本欲等候,无意间看见一位年迈的老妪正吃力地提着一个巨大的水桶,往枣子地走去。
她急忙上前想要搭把手,老妪摆手拒绝道:“小姑娘瞧着还没有我结实。”她说着,干净利落地将水提到了地里,阮清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她以为的吃力只是错觉而已。
“婆婆是要浇水吗?”阮清瓷笑着问道:“我来帮您吧。”
老妪瞅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水瓢,道:“行,你来嘛。记住哈,每一个棵枣子树就浇三瓢,千万千万不能浇多了。”
乡音颇重,阮清瓷还未完全习惯,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老妪的意思,应道:“好。”
老妪也没管阮清瓷到底听懂了没,她站在一旁,自顾自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身子骨可结实了。年轻的姑娘,还是不要老呆在屋头,没事的时候就做点活,你看我,虽然老了但是一点病都没得。”
“婆婆说的是。”阮清瓷柔声应和,弯腰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起来,悉心浇在了土里。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们再大点就懂嘞。”老妪喋喋不休地教育道:“身体是自己的,有点病痛还是要自己承担……”
“姑娘,公子!”
四周嘈杂,阮清瓷忽然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喊,她抬起头,看见秀红朝着姜竞淅与纪明疏跑去。
距离很远,听不见谈话。但她的心思瞬间走远,手上的动作也明显慢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舀水。
“姑娘、公子,你们尝尝这个!”秀红将两个掌心大小的纸包分别塞在了他们二人手里,乐呵呵地道。
“这是……”纪明疏好奇地展开自己手里的那包,只见里面躺着六七颗乖巧玲珑的枣子,外面似乎是淋了一层半透明的蜜糖,闪着诱人的光泽。
秀红喜滋滋地介绍道:“这个叫做寸枣花糖,脆甜脆甜的,特别好吃。因为洪涝的原因,啥子东西都没有了。这几天回了村,在村下头的地窖里头发现了一丢丢完好的枣子,这才做出来想让姑娘和公子尝尝。”
他们还在说话, 一旁玩耍的小孩子们已经竖起了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糖的字眼,大声嚷嚷道:“秀红婶婶我也想吃!”
秀红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斥责道:“不许胡闹!”
小孩子们得了训斥,委屈巴巴地咬着指甲,满是渴望地看着纪明疏。
纪明疏好笑地将手中的油纸递到他们眼前,道:“拿去。”
小孩子们咧嘴一笑,刚要伸出去的手一缩,担忧地望了秀红一眼,懂事道:“还是姐姐你吃吧。”
纪明疏眨了眨眼睛,道:“甜食是小孩子吃的,我们可不一样。”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了一眼,还是没胆量去接,秀红阻止道:“没关系的姑娘,等日后丰收,我们再给孩子们做,您先……”
“不用在意,几个糖罢了。”纪明疏说着,笑盈盈地把糖一晃,问道:“不想帮我解决吗?”
“想~”到底还是食物的诱惑更大,小孩们伸手接过,一人一颗刚好散完。
对于枣花村来说,糖算是一种稀罕物,鲜少有人家能够买得起,所以他们通常都是自己来制作一些甜食,用来打发嘴巴。更何况最近一段时间情况特殊,这种东西就更加珍贵了。
“谢谢姐姐~”小孩们喜笑颜开,他们把糖小心地揣回了裤兜里,打闹着跑开了。
秀红冲着几个小孩追了几步,吼道:“站到起,你看你衣服都没理撑头……”
纪明疏愣愣地看着,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哎,”她叹了一口气,驱散了心间缠绕的复杂情绪,说道:“我再去找找赵大叔,还有个问题……”
“等等。”姜竞淅道。
“什么?”
她疑惑地回头,姜竞淅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抬起,借着袖口遮挡了自己的动作。
他逆着光影,指尖拂过手心,有一点痒,纪明疏瞬间心猿意马,呆呆地站着,好似不会动了一样。
“咦你……”待他手中的东西落在掌心,纪明疏了然。
秀红把大部分的糖都给了纪明疏,但是还有几颗在姜竞淅手里。
他的声音也自上方传来,有一点轻,有一点撩:“最后的寸枣花糖,夫……你可要藏好了。”
天气太热,纪明疏脸颊慢慢地覆了一层薄薄的红,她抬头瞪了他一眼:“……藏什么藏呀,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不怕别人笑话么?”
“你给他们,我给你,哪里不对?”他的眼中忽然浮出了一点笑意,低低地应了声,“是了,你不是小孩子。”
就是嘛!纪明疏其实也就是嘴上说得起劲儿,她不自在地握着小纸包,正想问一句什么,他接着又轻声道:“是……小姑娘。”
“你……”纪明疏恼羞成怒,什么小姑娘,她都已经及笄了好不好,而且真要算起来,她比他还多吃了几年的饭!
姜竞淅清咳了一声,及时地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刚刚说去找赵大叔,是要做什么?”
“哦。”纪明疏这才念起了最为要紧的事,她迟疑道:“我想问问他,有没有试过把枣子嫁接到海棠花上面,这样又能吃又能看,多有意思啊。”
“……”无言的沉默后,姜竞淅勉强点点头,道:“确实挺有想法。你们若能研究出来,定能造福大众,万古流芳。”
……
“姑娘?姑娘?”
一只干枯满是皱纹的手在阮清瓷眼前晃过,“姑娘你咋个咯?”
阮清瓷一个激灵,终于回了神。
“姑娘,你咋个咯?”老妪重复了一遍:“你瓢子里面的水都空了!”
“哦……哦……”阮清瓷恍恍惚惚地应了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呆呆地握着空瓢站了许久。
她忍不住又抬头看向刚刚纪明疏与姜竞淅站的地方,但那两人已经不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