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默不作声,任由慧摩大师发泄。
他发了一会儿脾气后,总算冷静下来,冷眼问道:“所以为什么回来?”
“……”
慧摩大师再次冷笑一声,“行。你也是个要面子的人,那我就不问了。”
他盯着纥奚想了一会儿,把一旁躲着看热闹的姜竞淅牵了过来,道:“既然回来了,就别闲着,带带这个孩子。”
纥奚一愣,“弟子不会……”
“不会?你还能一辈子不会吗?”慧摩大师没好气道:“就当提前练习了。”
纥奚&姜竞淅:“……”
慧摩大师发话,纥奚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牵过姜竞淅的手,蹲下身问道:“这孩子是谁?”
“西……溪边捡来的。”慧摩大师目光一闪,没好气道:“反正也是一桩子破烂事,不提也罢。所以我讨厌与皇家的人打交道,他们就不爱干人事!不管怎样,你也得把这个孩子给我教好了。”
他说着,忽然默然道:“这样我才不会负她所托。”
这个“她”又是谁?
纥奚盯着他,目光灼灼,看得慧摩大师气不打一处来,他正经道:“关心别人作甚,管管你自己吧。”
“谢谢师父。”纥奚低声道:“离开的那天,我已经想清楚了。”
慧摩大师站起身,罔若未闻:“我的卦象从未有错,说你会为皇家而死,那就一定如此。”
纥奚安慰道:“天意不可违。”
“呵,你倒是想得通,什么不可违?”慧摩大师弯下腰,与他平视:“既然你想走,就不要以天意当作借口。我听说,当初是你追过去的?不是她绑着你吧?如果你选择拒绝,这一切就可以避免……纥奚,你会死的。”
见纥奚不说话,慧摩大师直起身子,道:“万事皆有破解之法,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想要寻找改命的机缘,但终究一无所获。这世上从来没有便宜的好事,人人都羡慕我,羡慕我有这卜卦的能力,可谁知道其中的苦呢?”
“一掷卦象算因,二通乾坤知果。参破别人的命数,还妄想拯救他人,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折磨。”
他们的话晦涩难懂,姜竞淅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并没有听明白。
半晌,纥奚心不在焉地道:“师父误会了。我从未想过避开死亡,我是指……遇见她,才是‘天意’。”
“你!”
纥奚握住姜竞淅的手,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一直叫他……”慧摩大师比划出了一个口型,最终放弃道:“要不换一个?他的姓已经摒弃,取字为‘淅’吧,淅淅沥沥的淅。”
“与我同音,但却不同字。”纥奚眼光柔和:“不如就叫姜竞淅吧?”
“随便。”慧摩大师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你打算在山上待多久?”
一问这话,纥奚只得沉默。
慧摩大师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愚蠢。你若想要等她,除非那棵菩提树开花。”
“……多谢师父指点。”
“你!”
……
翌日,天还未亮,慧摩大师就悄悄离开了浮罗庙。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没人知道他何时回来。
自此,姜竞淅与纥奚相伴了近四年的时间。
和风吹开花朵,熏风提亮花色,金风吹落花瓣,朔风冻结枝丫。花开花败为一载,溪流回溯,飞鸟变迁,浮罗山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从细微末枝间又有着不同。
某一天,纥奚从库房的角落里重新取出了木琴,指尖拂过琴弦,震落积攒的灰尘,音调空洞干涩。
闲暇的时候,他就会在那棵菩提树下弹上那么一小会,似乎在打发时间。
每每此时,姜竞淅就会背靠在树后,安静聆听。那时他还没有品鉴的能力,只是觉得意味深长。
于是,他扯了扯纥奚的衣袖,道:“师父,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他目光微动,“……没有名字。但是可以叫作《凤求凰》。”
“《凤求凰》?”
“对。”纥奚摸摸他的头,道:“她为‘皇’,而我却已不是‘凤’。”
姜竞淅小声问道:“师父,‘她’是谁?”
他的眸子划过一点黯然:“……没谁。”
“那我也想学。”
“这个不适合你,我教你别的……”
琴能传心,音能通意。此刻,姜竞淅终于知道——他的师父……是在等什么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前来浮罗庙的人络绎不绝,老的小的高的矮的,形形色色,他们几乎将门槛踏平,却没有一个是他所期盼的人吗?
姜竞淅心里的疑惑太多,实在憋不住了后,便噔噔噔地跑去询问首座。
他说话向来委婉,喜欢旁敲侧击地问出答案。酝酿半晌后,他开口道:“首座师傅,菩提开花是什么意思?”
每一次慧摩大师回来,都要对纥奚说上这么一句话,姜竞淅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
“呃……”首座挠挠头,道:“菩提千年开花一次,大概是千年等一回的意思。”
“哦……为什么师祖要对师父这么说?”
“这个,这个……小孩子,不要知道这么多。”首座忽然尴尬:“师祖是为了给你师父讲故事呢,许仙和白娘子听说过吧?白娘子为了报恩,等了一千年……”
一通胡扯之后,首座已经把自己绕晕,他砸吧嘴巴,问道:“这就是千年等一回。淅儿,懂了吗?”
“懂了。”
首座还未来得及松气,姜竞淅缓缓道:“若师父是那个‘白娘子’,那他等的就是‘许仙’,也就是说,师父是在等……他喜欢的人。”
首座大惊,佛祖在上,这你也能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