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氤氲。
多情最是春庭雪,年年落满离人园。
纪浔雪抬手为姜竞淅斟了半盏清茶,洁白的衣袖扫过石桌,像是落在凡间的一抹云。
“原来,你就是姜叔叔离开宫后,在外照养的孩子。”
纪浔雪随手搁置茶壶,打量了两眼。
紫棠色的衣裳裹在他清隽的长身上,绣有蕙林兰皋,一袭华彩。
她托腮,笑眯眯地道:“姜叔叔离开的那几年一直和你一起生活,你们在哪里?”
茶香袅娜,勾起一缕薄烟,宛如佛庙里杳杳腾升的香火。
“浮罗山。”
“果然如此。”纪浔雪毫不意外,起身踱了两步,素手摘下一朵白色藤花,赞叹道:“浮罗山很美,后来我也去过。那里宁静清幽,处处生机,像个世外桃源。春末蓝花楹初开,可以采集花瓣做糕;夏季盛放,可以观花品茗;秋季花落,把溪水都染成了蓝紫色……欸,不知姜叔叔可有试过用蓝花楹染色做衣?”
纪浔雪轻柔的几句话,轻易地勾起了姜竞淅的回忆,他的脸色渐缓,说道:“有的。把花浸泡在温水里,加一点石灰水搅动,如此提炼的染液用笔绘在衣裳上,颜色艳丽,色泽动人。”
所以他自幼学画,从未用到宣纸,纥奚是用这个办法,教会的他。
纪浔雪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也很怀念对不对?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回来呢?”
她的这句话并没有取得姜竞淅的回应,所有美好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神情微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回去,这个问题,他也一样地问过那个人。
……
那时候姜竞淅年纪忒小,还记不住事。
等到再大些的时候,只隐约留有一个印象,那便是满山遍野都压着沉甸甸的蓝,再带一点紫,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慧摩大师抱着他上了山,山道宽阔,有钟声一路引领。环境虽然陌生,但他也不是那么害怕,庙里有淡淡的檀香缭绕鼻尖,让他的心瞬间安定。
那位传说中旁人难得一见的慧摩大师他见过不少次,真没什么稀奇,也没有传得那么夸张。相反,慧摩大师一看……就不像是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瘦瘦小小的,但精神气十足,因为走南闯北的缘故,身体骨十分硬朗。他有些小气,还特别爱摆谱,最大的毛病就是老爱用他的小眼睛斜着看人……其实他并不是斜眼。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把他与传说中的慧摩大师联系起来。
姜竞淅上山的那天,就见到了纥奚。
一开始,他谁都不认识,亦步亦趋地跟在慧摩大师的身后,好奇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怛写。南无、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婆卢吉帝、室佛罗愣驮婆……”
殿外忽然出现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在这赤色与金色交织的古寺里尤其突出,却又意外和谐。
殿内诵经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
慧摩大师目光瞥过门口的人,斜睨了首座一眼,道:“干什么,怎么哑巴了?”
首座小声地说道:“师父,纥、纥……”
“呵呵呵呵,呵你个头啊!继续念!”慧摩大师毫不客气地说道。
姜竞淅好奇地打量他,那个人安静地走进大殿,一言不发,跪在了拜垫上,在一旁聆听。
熟悉地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这场念诵,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慧摩大师的肚子“咕”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平静,几乎是同时,他厉声道:“臭小子,你还敢回来?!”
这是转移大伙儿注意力最好的办法。
纥奚浅浅地“恩”了一声,慧摩斜眼,打量了他许久道:“你的性子,为师了解。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主儿,既然这么狼狈地回来,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纥奚,期盼他说一句“我已经厌倦那种生活”,或者是“我想回来看看”,可是沉默无异于默认,首座见状,急忙道:“师父不要生气,纥奚他知道错了,当年不应该不听您的话,趁您不在,被妖精给勾搭跑了……”
首座的话还没有说完,慧摩大师当头就给了他一下:“你以为他知道错了吗?!我还不了解他?真正知道错了,就不应该回浮罗山!这就等同于两口子吵架,小媳妇受了委屈,赌气要回娘家是一个道理!你以为他错了,其实他就是在等她,等她过来认错,等她过来接他!”
这一串串的“他、她、他、她”把所有人都绕晕了,首座捂着头,无辜道:“那师父你干嘛打我呀?”
慧摩气呼呼道:“因为我舍不得打他,满意了不!?”
真相总是那么残忍,首座掩面跪回原位。
慧摩大师的脸色没有好转,他冷声问道:“纥奚,为师有没有说错?”
纥奚沉默了片刻,道:“……师父没错。”
“嘿,你们听见没有?他还有胆量承认!你今晚上去给我跪……不行,结了婚的男人跪功了得,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给我折一根树枝过来,今天我非要削平这个小兔崽子不可!”
众人急忙上前拦住:“师父,冷静冷静!佛门净地,不应大声喧哗……”
“师父,您要注意形象啊!”
慧摩大师冷笑一声:“我当初怎么告诉你的?我之所以让你待在这里,就是怕别人找到你,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远离皇家,你为什么不听?你小子出息啊,我云游一趟回来,你摇身一变,还成了当今圣上身边的凤君!你说你怎么不捎个口信,让师父给你送上点新婚贺礼,师父还缺那点礼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