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
纪烨已经半趴在了桌上,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他举起了酒杯,对着墙上的《美人采薇图》夸赞道:“美人好酒量,本王甘拜下风!来人啊,再来两坛碧光酒,给、给美人满上……”
纪明疏使了一个眼神,门口的小二急忙端了一碗醒酒汤,哄道:“烨亲王,你喝醉了……”
岂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烨一把拂开:“本王没醉!没醉!”
他转头,对着纪明疏道:“阿疏,方才咱们说到哪里了?哦对……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懂。你父君曾经对我说过,他其实厌烦斗争,所以宁愿待在浮罗庙,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结果皇姐的出现,硬是把他从寻常的生活里拉了出来,转身踏进皇宫这样一个泥沼……”
“他接受了。他一心一意为她,清君侧,扫障碍,除奸佞,做了一切他本不愿意做的事情,最后换来了一句,不要成为她路上的绊脚石……哎哟,这话太无情无义,我当时在旁边听着,心都碎了呀。皇姐也真是够狠的,明知道针往哪里扎最痛,还硬要往哪里刺……爱得多深,伤得就有多深呐!”
纪明疏脸色也不大好看,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干巴巴地说了个:“嗯。”
纪烨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自顾自地道:“接着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舅舅也不是很清楚。皇姐继位了,很快就娶了你父君,成婚后,性子也没收敛,反而越发残忍,说杀就杀,一点情面都没留。再往后,皇姐要娶别人,你父君……就走了。”
有的话纪明疏在寒霜那里听到过,零零碎碎串起来,倒也不是特别意外。
“皇姐自然不能娶他一个啊……哪个国君娶了一个啊。”纪烨抱怨道,将自己的头发挠成一团乱:“皇姐那是为了稳固皇位。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我觉得你父君要走……可能不是吃醋,还有别的因素。”
纪明疏略微回过神,冷静道:“父君怎么走的,舅舅知道?”
纪烨思绪已经逐渐模糊,但他打起精神想了想:“哦……这一段其实有点短,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听我就说说呗,你父君走的那天,皇姐恰好叫了我过去,于是……”
他再一次充当了一个背景板。
……
御书房内,桌上摊了一张长长的图轴,纪银笙招手道:“烨儿,朕决定,将上郡……”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的寒霜匆匆忙忙地喊道:“凤君,陛下正在商议要事,您……”
纪银笙抬起头,面色有些冷淡。
纥奚从外走进,连余光都没有给过纪烨,直直地对着纪银笙道:“我只说几句话。”
纪银笙摆摆手,寒霜鞠躬退下,她这才漫不经心地执起卷轴,十指丹蔻,艳艳欲滴。
“说吧。”
得,纪烨默默退到角落,与背景融为一体。
毕竟从最初到现在,他都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装饰物存在,多一次少一次也没什么所谓啦……
“我要回浮罗山。”纥奚话语平静,丢在地上却宛如闷雷炸响。
吓了纪烨一大跳。
卷轴遮匿了纪银笙的神情,没人能看见,但是卷轴边缘有了一丝细微的褶皱,她的声音也从后传来:“……你说什么?”
纥奚更加平静道:“我要回浮罗山。”
他说的是“要”,而不是“想”,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来征求她的意见。
纪银笙放下卷轴,轻挪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凝目看着他。
“朕的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纪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哎,皇姐你这又是何必呢?想挽留就挽留嘛,为何还要说出这么强硬的话,皇姐夫他性子高傲,一听这话还不得当场爆炸?
果不其然,纥奚冷声道:“知晓陛下许多秘密,如今想要抽身而退,果然不是那么容易。那么银笙,你要怎么做呢?”
他一顿:“杀了我?”
这话题,猛地飙升到了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纪烨头一次产生了抗拒当背景的想法,他在心中酝酿许久,打算说一句分量足够的词,打破这个僵局:“皇姐、皇姐夫……”
“那岂不是如你所愿?”
短短五字,戏份结束。纪烨认命地闭了嘴。
纪银笙抿唇一笑,“纥奚,除了朕,没人能够让你死。”
说着像是一句情话,但听着……怎么像句诅咒?
纥奚目光微动:“那你……”
纪银笙转身,重新走回她的龙椅:“你想走,那就走吧。朕不会拦着你。”
她对他的放弃来得比什么都快,都要轻易。
纪烨悚然一惊。对话极速崩落,二人甚至都没有提高音量吵上一吵,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谈话。
纪银笙真的让他走了?
“皇姐,皇姐夫……”他再次弱弱地开口。
“我不会带走任何东西,正如我来时一样。”
他一无所有地来,如今也一无所有地离开,金钱、权力、势力,他统统留下。
上方的人似乎没有任何触动,纥奚行礼,转身的速度同样极快,纪烨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皇姐,你怎么能……”
“烨儿,过来看看。”纪银笙满不在意地打断了他,用指尖点着图纸道:“朕决定将上郡划给你作为封地,过些时日,你便出发吧。”
庭院,花瓣如香雪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