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话说得有些艰难。
纪银笙玩味的眼神在他身上打转：“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孤想要你……”
她故意停顿，惹得纥奚与纪烨同时一僵。
这反应令她满意，纪银笙才慢吞吞地道：“……想要你点一盏灯。”
纪烨恨不得在地上给纪银笙磕下一个头，求求皇姐您，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吗！
“点灯？”纥奚瞥了一眼四周明晃晃的烛台，“殿下只是要一盏灯么？”
“是呀。”
那仙鹤腾云蟠花烛台上托着九十九个小台，一眼看去，像是一棵火树银花，笼着一层绚烂的光晕。
“点灯可以摧芸芸众生种种之烦恼、破人世种种之阴暗。《无量寿经》中说‘无量火焰，照耀无极’，‘为世灯明最福田’，《菩萨藏经》中又曰‘百千灯明忏悔罪’。”
烛光轻摇，檀香袅袅，纪银笙的话落地有声：“所以，纥奚公子为孤亲自点一盏灯，权当祝贺孤的笄礼吧。”
她的话异常柔软，纥奚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这种小事总比别的要求好。他沉默不语，站起身后取了一盏小小的烛灯，下有莲花托底，精致可爱。
“草民愚钝，原来殿下并非一窍不通。”他冷冷淡淡。
“也是近两日才学的。”纪银笙慢悠悠地道：“都是……因为纥奚公子的缘故。”
“……”
她的话，好像越来越大胆了。
“哧”的一声微响，橙色的光照亮他的脸庞，柔和他的面部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他问：“殿下想要什么灯？”
纪银笙眉眼弯弯：“这个也有讲究吗？”
“前来浮罗庙的人皆有所求，或求身体健康，或求家宅和睦，或求功名利禄，或求一段姻缘。”纥奚淡淡地说道，“殿下，所求便是所愿。”
“唔。”纪银笙伤脑筋地想了想，“既然是纥奚公子为孤点灯，不如就劳烦纥奚公子代替孤，许下这个愿望。”
纪烨在下面眼巴巴地望着，就差说声“我也想要”了！
明明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事情嘛，这两人硬是搞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还扯了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话作为点缀，再加上纪银笙最后那句话，更是添了些若有若无的暧昧。
一小会儿的沉默后，纥奚点亮灯盏，吹灭了折子。
星星之火，在他手上闪烁跳动，如一颗小小的心脏。正欲移步而去，纪银笙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口。
纥奚一愣，纪银笙挑眉，眸子里有一抹诧异：“愿呢？”
“……许了。”
“孤怎么不知道？”
“……心里许的。”
“……”
二人再次沉默，纪银笙不满道：“纥奚公子怕不是又在敷衍孤？你不说出来，用什么证明你许下了愿？”
纥奚看了看她：“‘自灯明，法灯明’，真正的供养在无形的内心，而不是依靠有形的物质，心诚则灵。”
“孤从来不听这种缥缈的理由。”纪银笙理直气壮，“佛祖在上，若你不是敷衍，便当着他的面告诉孤，让他鉴定你的心意是否真诚。”
“……”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几步过去，把烛灯放在了最高处。
接着，他回头，声音莫名轻和：“草民愿殿下心想事成，万事皆能得偿所愿。”
万盏烛灯为景，在大殿中熠熠生辉，铺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纪烨望着他们二人美如画的背影，顿时觉得……啊，他真的好多余！
……
说到此处，纪烨歇了一口气，为自己斟了满满一碗酒，咕噜噜地灌了下去。
纪明疏无意识地跟着，也喝了两口。
纪烨感慨道：“现在想想，我依然对皇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父君是谁？是纥奚啊，我现在说，你可能不能完全体会。就是有一种男人吧，你看一眼就知道此生与他无缘。但皇姐又是谁，是东麓的国君呀！那手段，无可匹敌！一点一点地侵占一个人的心，等你明白过来，为时已晚！阿疏啊，你真得学着点！”
纪明疏：“……”
“我感觉自己也不差呀……”她嘀嘀咕咕道。
“什么，阿疏你说什么？”纪烨提高音量，“你说自己什么不差？”
“……”当她没说。
不对呀，她纪明疏也是对姜竞淅说过这种话的好不好？！
只是她这个人比较委婉，说话略微含蓄，导致没能达到最后的效果，这都是因为她母皇把这个本事全都拿走了，没能遗传个一星半点，否则她上一世能走到那步吗？！
好吧，其实还是自己的问题。
纪明疏一手锤在桌上！那些话实在很难启齿，为什么她的母皇就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啊！？
她嘴硬道：“父君意志不够坚定。”
“那也得看对谁。”纪烨忽然收敛了笑意，重新变得正经起来：“你以为五天很长，实际上对于某些人来说，一瞬间就已经足够。”
纪明疏茫然：“什么五天？”
纪烨一愣：“我没说吗？”
纪明疏更加茫然道：“你……没说啊。”
大眼对小眼了半天，纪烨尴尬地笑了一声，道：“哦，那舅舅现在补充下。你母皇攻克下你那传奇的父君，只花了五天的时间。”
纪明疏：“……”
……
行宫里，宣平帝坐在椅子上，道：“昭华，何事求见？”
纪银笙行礼道：“母皇，笄礼结束，本该明日启程回宫，但儿臣还想在浮罗山上再待三日，求母皇恩准。”
宣平帝探究的目光在纪银笙身上扫视，她道：“理由？”
“浮罗山上有个浮罗庙，那里出了一位响誉天下的慧摩大师。慧摩大师不在庙中，儿臣知晓，所以也不是奔着他而去。儿臣以为，既然浮罗庙能出一位慧摩，那么必然有着天机可觅。一为禅机，二为自己，儿臣特意请了庙中通晓佛理的人为儿臣授业解惑。”
宣平帝脸色微缓。
她知道这个女儿相当聪明，所以不会多加干涉。更何况纪银笙口中所言，与她自己听到的消息完全一致，宣平帝话锋一转：“烨儿你说，昭华为何要带你去呢？”
在一旁纪烨忽然被点名，猛地回过神来。他这两天做隐形人已经成了习惯，被宣平帝一问，竟然有种莫名的感动……
至于她的问题……那不是废话么！自然是因为皇姐想要掩人耳目，所以把他别上了呗！
他就是夹在那两人之间最亮、最闪的那颗星！
无需与纪银笙有半点眼神交流，纪烨直接道：“回母皇，皇姐一心礼佛，顿悟浮生要事，此举于她大有裨益，所以要我与她一道参悟。无奈儿臣天生愚笨，不如皇姐理解得透彻，还请母皇勿要责怪。”
宣平帝的脸色更加好转，她问道：“昭华，那你都参悟了些什么？”
纪银笙笑容不变：“如此，儿臣可要与母皇好好说道了。就拿点灯一事来说，若人奉施灯明，能有十种功德，一者照世如灯，二者随所生处，肉眼不坏，三者得天眼通，四者于善恶法，得善智慧，五者减除大暗，六者得智慧明，七者流转世间，常离暗处，八折具大福报，九者命终生天，十者速证涅槃……于是昨夜儿臣特意为母皇点了一盏，祈愿东麓会在母皇的治理更加强盛。”
纪烨听得有点晕，宣平帝更是。
“果然奥妙。”她展颜，手一挥，道：“甭说三天，便是十天，朕亦批准。”
“多谢母皇，”纪银笙低声道：“三天，足够了。”
出了行宫后，纪烨隐隐忧心：“皇姐，你要那三天干什么？”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没有猜透纪银笙的心思。
“烨儿觉得呢？”纪银笙懒懒道。
“皇姐，你喜欢他吗？”纪烨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纪银笙没有回答，反而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彼时纪烨看不懂，以为她是默认。
于是他更加担忧：“皇姐要怎么办，还有三天的时间，你们只能相处三天了！”
他心里有点乱，纪银笙到底想要做什么？是欲擒故纵？可即便是欲擒故纵，三天也完全不够呀！
“欲擒故纵？”纪银笙轻蔑地笑了笑，“浪费时间。”
纪烨一愣，纪银笙转头道：“今夜你不用进去了，在外等候就好。”
纪烨踌躇，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