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老天似乎也是累极,总算收敛了雨势。
雨水顺着禹州城门的石壁流淌,最初还跟水帘似的,渐渐地,便如同断了线的水晶珠子。
难得见雨停,城门口不一会儿便堵得水泄不通。从乡下逃来的灾民,趁雨停想加快赶路的行人……
纪明疏到达城下时,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
纪明疏单单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对姜竞淅道:“出宫前我已将去往禹州一事书于信函,寄给了皇舅舅。另外告知他不必相迎,待我到达自会寻去府上。”
姜竞淅点点头,合上了关牒,道:“所以你用的是私章。”
毕竟这一趟出行不能大张旗鼓,凡事都得低调进行嘛。
“官大爷,官大爷,求您让我进去吧!”一老妪跪倒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扯紧了官差的腿不撒手,苦苦哀求:“枣花村也被水淹了……真的没地方可去了……求求您让我进去避一避……”
“赶紧滚!”官差一脚踹开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你以为城里是你想进就进,那岂不是成难民收留所了?!”
“快走!别在这里碍事!”另一位官差不耐地将她拖开:“没有通关文牒,一律免谈!”
“家中就我孤苦一人,我儿在外地打工……去哪里弄这个文牒啊。”她说到伤心处,索性瘫坐在雨里,擦着脸上的雨泪。
“你们怎么能这样!”一穿着蓑衣的男子打抱不平:“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放她进去又不会怎样!”
“就是,就是!”
城门处人本就众多,有了一人发声,先前冷眼旁观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喊道:“放她进去吧,就她一个人,不会怎样的。”
“就是!你们不要这么没有人性!”
“难不成你家里没有老人吗!”
面对诸多指责,官兵皱眉道:“有了开头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
“是啊,”另一位官兵说话和气,耐着性子解释道:“再者,我们也是为了诸位着想。若是不按规矩,把他们都放了进去,里面岂不是翻了天?”
“你们就是草菅人命!”人群中一声音起,隐在四周桥洞下的灾民瞅准时机,蜂拥而上:“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你们草菅人命!我们要上告朝廷!”
变故陡然发生,马车上的人完全不明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干脆就有灾民爬上马车,明目张胆地强抢东西。
“住手!”官兵持刀阻拦,想要威慑这场骚动。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官差杀人了!”
乱七八糟的声音一同响起,人与人挤在一堆,场面一度混乱。
“发生什么事了?”纪明疏听见外面愈演愈烈,下意识地起身,想要一探究竟。
“我去就好。”姜竞淅拉过了她,只身出了马车。
纪明疏一愣,还是跟了出去。
只见一名锦衣少年高高地立在马车上,手上反握一把精致的匕首。锃亮的锋刃抵着一名男子的喉咙。
纪明疏顺着那闪烁的寒光一路往上,情不自禁道:这谁家的少年,怎生的如此貌美!
在这肮脏不堪的泥雨中,他白衣为底,襟与袖的边缘染了绯红,上绣银色云纹。高挑秀雅的身材,绝美精致的五官,双眉修长如画,肌肤白皙细腻,衬托着红艳艳的唇。
而那额间一点红尤为惹眼,像捣碎了一品红叶后用笔点上的一滴朱砂,艳得不可方物。
“你也是禹州人?”少年露出一个清澈明净的笑,用匕首挑起男子的下巴,问道:“瞧这模样……可是灾民?”
这剑锋利的边缘有意无意地蹭着男子的喉咙,硬生生地疼,他强装镇定道:“是、是啊!怎、怎么!”
“哟,瞧你这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竟是逃难练出来的体力?”少年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旁人一看还以为他在夸赞天气晴好。
匕首倏地划过了男子的脖颈,片刻后,一条殷红的血线拉开,渗出零星的鲜血。
“我、我……与你何干!你这纨绔子弟,是想欺负手无寸铁的贫民百姓么!”男子脸涨成猪肝色。
“贫民……纨绔子弟?”少年红唇轻抿,目光冰冷甚剑,“你倒是眼光很好啊,那今天小爷就扒了你这贫民皮,瞧瞧底下是个什么乱贼根子!”
匕首几分偏差,男子猛地一抖,死死挣扎着往后退去,“快走!”
一声令下,还在争抢行李的灾民慌乱地丢下手上的物品,眨眼之间逃窜得一干二净。
“好!”离得远远的,纪明疏忍不住出声赞叹。
“英雄出少年。”姜竞淅淡淡地望着那名少年,这人竟能从一群鱼龙混杂的难民里一眼抓出领头羊,“确实不错。”
纪明疏眨眨眼,迟疑地看他一眼。“不是……我想说他长得可好看。”
姜竞淅:“……”
不远处,少年扬唇一笑,眉间的朱砂更为夺目。他温和道:“这位婆婆,巡抚在每村都设有灾民安置点,您若是枣花村的,便往这边去。”
他说着,点了一名官兵为老妪带路,而后安慰道:“官府会救济您的,不要担心。”
“谢、谢二公子。”骚动平息,官兵们结结巴巴地道:“多谢二公子出手相救。”
“啊——”白衣少年罔若未闻,忽地想起了什么。立时回身抱住差点被夺走的箱子,哇哇嚎叫: “呜,这可是给阿雪的葡萄……呼,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没事!”
众人:“……”
有了前车之鉴,门口的秩序安稳很多。
那少年仍旧蹲在马车上,挨个挨个地检查箱子里的葡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但瞧着很是珍爱。
姜竞淅亲自将通关文牒递给了官兵,并问道:“烨亲王府该往何往哪边?”
烨亲王府?
少年耳朵动了动,刷地抬起头,眼睛划过一丝精光:“你们……在找烨亲王府么?”
此等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姜竞淅正欲阻拦,纪明疏望了眼少年的脸,笑盈盈答道:“是。”
她说着,还补充一句:“你知道路?”
少年登时眉开眼笑:“可不是嘛!恰好顺路,来来来,小爷给你们引路?”
此人来历不明,应当警惕。姜竞淅正欲再次开口,不料纪明疏笑着再度抢先:“好极。”她转而问道:“姜竞淅,你说……”
只见姜竞淅轻飘飘地递过一个眼神。不曾答话,便径直上了马车。只留给纪明疏一个挺直的背景。
?????这是怎么了?
纪明疏愣了愣,没想出答案,便索性不再纠结。她回眸又瞅了瞅眉间朱砂的少年。玉雪美貌的小少年啊,果真让人看了就会心生欢喜!小少年什么的,最可爱啦!
……
有了少年在前带路,他们的脚程也顺了不少。
禹州城内情况尚好,细密不停的雨似乎对城内百姓的生活没造成致命的影响,街上行人皆身披蓑衣,在道上来往穿梭。重楼飞阁下开着各式各样的门铺,只是生意萧条。
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终于抵达一座府邸前。
有下人进去通传,少年跳下马车,立在王府门口,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人。
“哎呦,我的小祖宗,舅舅可算把你等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纪烨从府里头冲出来,老远就嚷开了:“可把舅舅担心死了!这一路可是累极了,定是吃了不少苦,快让舅舅看看!”
纪明疏还没消化这一串噼里啪啦的话,他已经闪了出来,左右上下把纪明疏打量了遍:“唔——瘦了,瞧这小脸白的,都失了血色!”
纪明疏下意识的摸摸脸,有吗?
纪烨目光落在她后边走来的姜竞淅身上,“这是——”
这人……他在一年多前见过,似乎是东麓的……国师?可是纪明疏的信函上并未提及会带别人来,莫不是……
“见过烨亲王。”姜竞淅揖手道。
“免礼免礼。”纪烨盯着他,眼神中带了几分探究,却倒也没说什么。紧接着,他目光又挪向了更后,眯了眯眼道:“谢衣?你们……怎么会一块儿?”
“见过王爷。”少年笑嘻嘻的凑上来,乖乖地作揖:“啊,原来……这是王爷您的侄女么?碰巧,碰巧。”他顿了顿,眼睛里带着光,道:“……阿雪可是到了?”
“你这臭小子……到了到了,她在……”纪烨笑道。
“那我先去找她……”
说着,便见白衣少年“嗖”的一声往府里头跳去。
“欸……”纪烨一愣,赶紧朝那方向喊道:“阿雪还在休息呢!”
可这会儿,哪里还寻得到少年人的踪迹。
纪烨摇了摇头,“这臭小子,怎还是这般孩子脾性……算了,阿疏,快,都进来,咱们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