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昨夜虽有电闪雷鸣，好在只是虚张声势，也许正如纪烨所说，雨势有了止息之象。
一缕透亮的阳光从轩榥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宣告了今日的好天气。
没有尾鸢在侧，倒也不是那么不习惯，纪烨派了几个乖巧伶俐的小婢女来了西院，分别伺候纪明疏与纪浔雪起床。
“小姐，府上备好了早膳，王爷请您移步正厅。”脆若黄莺的轻语带来了一丝舒适，纪明疏打了一个呵欠后，拉开了房门。
入眼的，竟是满院灿烂的阳光。
难怪都说“雨过天晴”，经过暴雨长时间的洗礼，有什么污渍早该除得一干二净，苍穹湛蓝，明亮又深邃。
纪明疏心情极好，这才是夏季该有的天气嘛。
只是……
她目光落在了院中人的身上。
木香花簇下，一白衣优哉游哉地坐着石凳，纤纤细指从果盘中掐下一颗饱满晶莹的葡萄，上面还凝着透亮的水珠，而她带着些慵懒，慢悠悠地剥去紫皮。
纪明疏一顿，原来是她“从天而降”的表姐，纪浔雪。不过这葡萄……她怎么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
不待纪明疏思索出个答案，眼下倒是有个较为尴尬的问题——这招呼，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呢？！
哼，想让她主动给纪浔雪打招呼，那是不可能的！
哎呀今天的阳光可真是晃眼睛，看不见看不见！
她跨出房门，回廊上，一道白色的旋风呼啸而过，卷动地上几朵落花。
刚刚……是什么东西过去了！？
“阿雪，我好想你呀~”谢衣一手撑在石桌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映得阳光更为明媚，“昨夜我可有入梦？我每天都在想你呢~”
他视线落在葡萄上，委委屈屈地讨好道：“这葡萄八百里加急送来，我一路保驾护航~昨日为了这，还跟别人打了一架，你看，我手都红了呢……”
纪浔雪眉眼一弯，含了一丝笑意，将刚刚剥好的碧莹莹果肉抬起，道：“来，吃葡萄。”
谢衣望着她素白的指尖怦然心动，正要凑过去，却见她极为自然地吃了下去。
或许在葡萄上，他不该会错意。
谢衣瞅了瞅桌上的葡萄皮，轻咳了一声，将瓷白的果盘端起，笑道：“就算好吃，你也不能再吃了。”
“欸……”她眼睁睁地见谢衣把果盘递给了一旁的下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
谢衣笑盈盈地摇摇头，果决道：“我可不想看到你再难受了。”见她点点失望，他接着道：“今天早上有你喜欢的桂花糖藕。我们一起去正厅吧？”
纪浔雪眸中有极大的不舍，但也无奈，只得由他掏出白帕将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擦了干净。
后面又是个什么情况，纪明疏已经走远，听不分明。
啧，她抚了抚自己的喉咙，仿佛也吃下去那葡萄一般，甜得有些发腻。
……
正厅。
“阿疏啊，到了禹州，就得尝尝禹州的特色。”烨亲王兴致勃勃地道：“虽然不比宫中的御厨，也可以图个地道的氛围嘛，哈哈。”
他说着，吩咐婢女给纪明疏放在眼前，并道：“看这道姊妹团子，分糖馅和肉馅两种，糖馅选用北流糖、桂花糖、红枣肉相配；肉馅则取五花鲜猪肉，配以香菇，你再瞧瞧那模样是不是也很别致？”
纪明疏低眼一看，肉馅团子为石榴形，糖馅团子为蟠桃模样，是有几分可爱。
当然，禹州的特色可远不止这些。苦瓜酿肉、白溪水豆腐、银丝花卷、落口溶乔饼……
桌子并不算大，人与人之间留了一点距离，即便如此，也比她在宫中独自吃饭热闹。
她忍不住用余光瞥了右手边的人一眼。
为何感觉……今天的姜竞淅很是沉默啊？纪明疏心里掠过一丝疑虑，往日不是还会与她说上几句话不是，难不成是碍于烨亲王与纪寻萧，还有两个陌生人在，他有些……拘礼么？
“你……”她刚要开口，就被左手边的纪寻萧打断了。
“阿疏喜爱甜辣，尝尝这个。”纪寻萧装作没发觉她的如坐针毡，招手示意婢女上了一盘灯芯糕，说道：“形似灯芯，清凉芳香，你一定喜欢。”
此物看上去洁白柔润，棱角分明，顿时吸引了她的目光。
先尝一口再说！
“御医叮嘱，少吃甜食。”他突然说话，眼神并没朝她偏移，简短八字概括全文。
纪明疏的手一僵，停滞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纪寻萧不冷不热地盯了姜竞淅一眼，招手示意婢女上前，从托盘中执起一双公筷，为她夹在碗里，道：“只是适量，无伤大雅。只管吃便是，有什么事哥哥来担责。”
纪明疏：“……”
姜竞淅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声地用白勺舀了一口粥送到唇边。
等一下，这忽然诡异的气氛是怎么了？！纪明疏望着那条形整齐的灯芯糕，脑子里乱成一团。
上朝时，若是遇见臣与臣斗争，她尚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她居然不知如何开口？！
窗外阳光灿烂，厅内气氛冷凝，纪浔雪打量了一眼姜竞淅，似有考究。
忽地一声，打碎了渐成冰壳的空气。
谢衣刷地站起身，一边笑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将桌上的甜点往纪浔雪的面前堆去：“唔~阿雪也爱吃甜，阿雪多吃点~”
纪寻萧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无形的压力瞬间退散，纪明疏稍微松了口气。
她趁着纪寻萧瞪着谢衣的功夫，迟疑着从下伸出手，扯了扯姜竞淅的衣袖。
总算，那人的目光偏离了些许，落在了她的身上。
见她凑了过来，他下意识附耳过去，听得她吞吞吐吐的话响起：“昨晚……你虽然……但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握着白勺的手一紧，指节都泛起了白，可是她浅浅的呼吸吹在耳边，烫得他耳尖都泛起了红。
无言以对，似乎……还被调戏了。
姜竞淅正想着如何回应，对面的小少年又来事儿了。
谢衣念起了饭前错失良机的葡萄，当机立断，轻扯了纪浔雪的衣袖，可怜巴巴道：“阿雪，我也想吃，啊~”
“今儿个谢小爷怎么还撒起娇来了？”纪浔雪嘴上调侃，手上未停，夹了一块喂在他的唇边。
我*！
纪寻萧倏然起身，怒道：“谢——”
窥戏已久，把桌上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的纪烨呵止道：“寻萧，不得无礼！”
纪寻萧如鲠在喉，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坐下。
谢衣对纪寻萧的发作毫不在意，看也不看张口吞了进去，顿时脸色一变，居然是苦瓜酿肉。
“好吃吗？”纪浔雪笑眯眯地问道。
“好、好吃……”谢衣苦着一张脸，“阿雪喂什么，都是好吃的。”
纪明疏忍笑地咬了一口灯芯糕，入口的玉桂芳香。看来她这便宜表姐还是有一个优点：公平。
纪寻萧：舒服了！
纪烨捻了捻胡子，年轻人啊……哎！他转入正题，和蔼地对着纪明疏道：“寻萧说，你今日要去太平县么？”
纪明疏点了点头，“是，要去看看情况。”
纪烨叮嘱道：“路上可得注意安全，雨势暂时停歇，可是禹州夏季天气多变，还是得有准备。”
“没事，我在，我有经验。”纪寻萧道，“更何况还有禹州副州长廖文俊陪同。”
太平县？不知怎的，一旁的谢衣闻言，笑意淡去几分，似有一点心不在焉。
“臭小子，你可得照顾好你妹妹，出了问题拿你是问！”纪烨想了想，转头问道：“阿雪，你去么？”
纪浔雪本是事不关己地喝着粥，被点名后一脸疑惑。
谢衣凑过脸，简单重复了众人刚刚的话，嘟囔道：“还有廖文俊和他那个鬼见愁的儿子呢，恩……”
纪浔雪扫了扫谢衣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才道：“廖文俊，听名字……就不像好人。”她说完，看了纪明疏一眼。
谢衣眉开眼笑道，“阿雪在哪，我在哪。”
纪寻萧翻了一个白眼，“说得就跟有人问你似的。”他无奈地对着纪明疏道：“别听阿雪胡扯。我了解不深，但廖文俊一直在秦三宝的手下办事，也算兢兢业业。”
“秦、秦三宝？”
“哦，就是秦州长的名字。”纪寻萧解释道：“秦州长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久而久之，大家称呼秦州长就成了习惯。”
“原来如此……”纪明疏沉思片刻，不再说话了。
秦三宝与廖文俊么？纪明疏抬眼，目光从纪浔雪的身上飞快掠过。
她的话，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