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她,昭华帝有瞬间的怔愣。
她身旁的女官皱眉,正要说话,昭华帝抬手,望着姜竞淅道:“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果是你,尚且不够资格问朕。”
一般人被这么说,怕不是当场就被吓死,或者羞愤而死,但姜竞淅没什么反应,他凝视她,“请问陛下,如何才有资格?”
昭华帝露出了一点兴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朕只跟有用之人说话。你有么?”
他心里厌烦更甚。
即便来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这种话也难掩失望。
怎么……怎么会是这种人?他师父心心念念的她,到底有什么好?
果然如传言中的那样,无论是谁,她都能加以利用,完全没有感情可言。
这种人,理应是个“皇帝”。
见他不再说话,昭华帝慢悠悠地道:“若有才华,就不要使得它蒙尘。”
姜竞淅蹙眉道:“草民不慕荣利,此番前来,只为求得陛下的一个答案。倘若因此惹怒了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昭华帝轻轻笑了一声,眸中意味不明,“倒也不必将话说得太死。这样吧,你不妨下去考虑半日,若还坚持,那便回去吧,朕也不拦着你。”
即便就是考虑半年,他的回答都是一样。
但他不想一无所获地回去,只得暂且答应下来,转头思考对策。
后来……后来……
姜竞淅方回忆到这里,对面的纪浔雪嘀嘀咕咕道:“不过说来倒是有个怪事。几年前先帝忽然逝去,原因成谜。瞧她那样,也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给……嗳对了,姜公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过一瞬间,他原本缓和的神色如霜冻结,显出几分冷漠。
沉默许久,他避开了这个问题,缓缓道:“无论如何,多谢纪姑娘了。”
“真谢啊?”纪浔雪笑眯眯道:“真谢就叫声表姐来听听~”
姜竞淅:“……”
……
暮色降临。
草丛间,水榭边,虫鸣蛙声四起。有锦鲤在池塘里溅起一阵细碎的声响,转眼归于平静。
纪浔雪打了一个呵欠,慢腾腾地往膳房走去。
与姜竞淅聊了这么久,她委实有点饿了。
偶有下人在回廊下穿梭而过,檐角悬挂的明灯拉长他们的身影。
拐角处,一高挑的人依靠在柱边,他手里正端着一碗什么,边缘凝了水珠,顺着弧度滑落,在地上点出一块块水渍。
谢衣。
见她走来,他没有如往常一般往她跟前凑,只是用一双乌黑如墨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明明在灯下,额上那点朱砂却显得黯淡无光。
直至面前。
他动了动略微僵硬的身子,将碗递给了她。
是一碗樱桃雪酪。
纪浔雪瞥了一眼他沾湿的手,目光落又在了碗上,里面的冰已经化了大半。
这人……究竟等了多长时间?
疑惑一闪而逝,面前的人轻声开口问道:“怎的说了这么久?”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纪浔雪不甚在意地接过,小小地尝了一口,樱桃雪酪冰冰凉凉,甜蜜适口。
光落在谢衣身上,照亮他的脸庞。无论怎么从哪个角度看,这孩子都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纪浔雪在心里揣测了一小会儿,念起他最先说的一句话,又结合起他似乎在此苦等多时,唔,这满脸写着“求安抚”的模样,怕不是吃了自己和姜竞淅的醋罢?
纪浔雪眼珠一转,笑嘻嘻地伸手想要揉一揉他的头,未料他一偏,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竟是头一次。
纪浔雪微怔一瞬,接着极其自然地跟着过去,硬是在他那点朱砂上戳了戳:“怎么了呀,衣衣?”
明知那是她特意软下来的声音,他还是有了片刻的动摇。
旋即,谢衣垂眼望她,认认真真地道:“阿雪,你对他们的感情倒是透彻,那么你自己呢?”
“……”略微意外的话,纪浔雪指尖微松,缓缓地缩回了手,谢衣这是闹哪样?
“你倒也不是我想的那般万事不在乎。”谢衣语气平淡,没什么情绪:“那么对你来说,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纪浔雪略一迟疑,谢衣却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接过话道:“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
他转身离去,也没有想要等她的答案。很快,谢衣的背影被吞噬在过道尽头,纪浔雪低下头,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碗里那红红的樱桃,有些发愣。
平时还未太在意,不曾想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她高出不少,导致她最终只能抚过他的额头。
每个人生长的坏境不同,想法自然有着天差地别。她自小的经历告诉她,人这辈子,不过就是光秃秃地来,又光秃秃去,百年之后,任谁都是一抔灰。所以这么多年,她活得一直随意且自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是那么在乎。
今日得此一问,她忽然有些困惑了。
这么多年徘徊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长成了这般风华的男子,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懵懂的少年,那么于她而言,谢衣……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