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至此,纪浔雪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不知姜公子为何而去,但却知姜公子留下的理由。”
她歪着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表妹生气的时候着实可爱灵动,连我都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只可惜她似乎被蒙了眼,竟然没看出姜公子的心意。”
“……”他的袖口忽然多扯出一道褶皱。
纪浔雪慢悠悠道:“哎,罢了。其实与公子闲扯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说一句,你要是喜欢,就直接追嘛!”
姜竞淅:“……”
纪浔雪执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前有纥奚,她本是想将性情温和的阮清瓷与他凑一凑,因为在阮清瓷的身上她察觉不到一丝恶意,是个很纯粹的姑娘,焉知不是良配?
但好像……面前的人同样是个恋爱脑,什么都看不到。
她耸耸肩:“姜叔叔的事情你也清楚,你敢喜欢站在最顶上的那位,就注定要放弃很多东西,有时候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姜公子,这种喜欢是要用生命下赌注,想必你也懂得。我看现在的表妹可是个厉害的主儿,处理起政务得心应手,也不是那么需要你的帮助。你不妨考虑考虑,走,还是留?”
纪浔雪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姜竞淅的思绪却忽然被这句扯开,带他回到了金榜题名的那日。
为何……为何要去宫中?
明明纥奚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他。
纥奚的死讯在多日后传回了浮罗山,姜竞淅最先涌上的,便是怨忿。
那个人将满腔的情意付诸指尖,为她弹奏那首《凤求凰》,与之作伴的,是满山遍野默不作声的蓝楹花。从情深如海,再到孤单落寞,他等的人始终没有给带来一个字。
姜竞淅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甘心。他只想站在那个女人的面前,亲自问一句,要一个已经没有用处的答案。
但若要见到东麓最尊贵的人,难如登天。思前想后,姜竞淅决意违背纥奚的叮嘱,参加科举,并且最后夺得了那年的文科状元。
三甲得以面圣,宫中的总管一路带领他们往宫邸深处走去。身后那两人战战兢兢,想看却又害怕触犯规矩,只敢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这座奢靡的皇宫。
金顶红门,雕栏玉砌。无论是刻在悬梁上的花纹也好,一个普通装花的盆子也罢,每一个图案都是精心雕刻,勾勒得极致细腻。
放眼望去,视线极其开阔。走在道上,那看似近在眼前的宫殿实际遥不可及,七拐八绕,若无轿辇,少说也得半刻钟。
想来任何一个人走进此处,都会被四面八方压来的威严所震慑。而这种感觉,在踏上玉石阶后,到达巅峰。
旭阳大殿,百阶高台,一共分成了九层。每一层有九十九阶,最能体会到步步高升的震撼感。在到达最后一阶时,若是回望,会产生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错觉。
俯瞰众生,将一切攥在手里,这感觉使人迷恋,也使人疯狂。
但姜竞淅不屑。
他目光所触,看见的全是掩埋在这片繁华之下的累累白骨,而其中,还有他最敬爱的人。
令他生厌。
半晌等候,昭华帝姗姗来迟,他也终于见到了纥奚挂在心尖上的人。
那个女人身穿锦绣华服,浑身仿佛笼罩了一层烟霞,威仪高贵,踩在柔软如云的地毯上,缓步走来。
姜竞淅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他好像忽然间就理解了,理解了纥奚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有时候,就是会为了对方或娇嗔、或含笑的一眼,甘愿为之赴汤蹈火吧。
“姜……”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们,就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点上名册时,她微微顿了顿,目光望了过来。
看见姜竞淅的刹那,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有探究,也有审视,但实际上,她的眸光有些迷离,也有点空洞。
好一会儿,她才心不在焉地问道:“……今年的文科状元,是你?”
“是。”姜竞淅拱手行了一个礼。
她回过神,恢复了最初的威严,道:“朕看过你的答卷,是个有才的孩子。”
他淡然地回道:“殿试之题,问‘治国之道’,草民不才,幼时幸得师父指点,才能答上一二。”
昭华帝身边的女官在最初的怔愣后也回过神来,上前怒道:“放肆,陛下是在跟你说话,你竟敢顾左右而言他!”
昭华帝抬手,女官顿时住了嘴,安静地退在一旁。
身后的榜眼与探花早就吓得跪了下去,生怕牵连到自己。
昭华帝知道他是有话要说,面无表情道:“你师父是谁?”
姜竞淅抬起头,一字一字道:“他是曾经慧摩大师断言,拥有治世之才,却在多年前销声匿迹的……那个人。”
谁也不知,他早就成了白玉玠上的一抹魂。
听者皆愣。
没有理会旁人的反应,昭华帝浮现出丝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莫非是那四年……”她挑了挑音,道:“……这样啊。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孩子,果然也是个厉害的。”
她低了点声音,道:“如此有才,自然不能被埋没。说罢,想要做个什么官,自己挑。”
自己挑?!如此诱惑,谁能拒绝?
但那时候,他的回答是什么?
姜竞淅心底陡然窜出一丝怒意,但他竭力压了下去。
“陛下误会。草民来此,并非是为求得一个权势之位,相反,有一个问题埋在草民心里多年,恳求陛下为草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