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的一身豆绿色衣裳，手执一把纸扇，头戴一顶金冠，步履吊儿郎当又极其散漫，纪明疏左看右看，都觉得此人像极了一棵小树苗……
他被众人簇拥着，众星拱月一般，上了二楼。
二楼用雕花红木栅栏围了起来，柱上挂着轻纱幔帘，划分出了数个空间，柳英杰坐的位置处于戏台正对面，可以说是看戏最佳的方位。
尾鸢有些不满：“难得陛……小姐得空出来一趟，却没能坐上那最好的地方。以您的身份，自是担当得起最好的。”
纪明疏不紧不慢的抖开扇子，扇了扇风，宽慰道：“与民同乐，与民同乐嘛。”
二人正说话间，戏园子的小二提着长嘴壶过来了。
这个壶呈暗金色，壶身没有过多的装点，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把手处换成了一条拱起背身的金龙，倒是有几分意思。
“客官，咱来给您续杯茶。”小二笑的春风满面，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身，长嘴壶牢牢的被他握在手里，他的手灵巧的绕在长长的壶嘴上，身子倾斜，滚烫的茶水便顺着那细细的端口流下，正巧倾在了纪明疏的盖碗茶里。
“身手不错。”纪明疏夸赞。
“客官谬赞了。”小二谦虚的准备离去，却被尾鸢叫住了。
“那个雅间是有了人？”
小二下意识的顺着尾鸢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二楼最里处那间放下了幔帘，无形中与众人隔了开去，隐隐绰绰，看不清楚，让人无端好奇了起来。
小二笑道：“确实如此。”
尾鸢更觉奇怪了：“他遮了起来，如何看戏？”
小二道：“小人也不甚清楚。这个爷也是近日才来的，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纪明疏淡定的端起茶盏，吹了吹茶面漂浮的热气。好看？谁还能比姜竞淅好看？
小二接着道：“这位爷，来的几场，都有雨霏姑娘的曲儿，但他似乎只是来听雨霏姑娘唱戏，而不是看雨霏姑娘唱戏，来的几次都是放下了帘子，与柳公子有些差别。”
“看来这雨霏姑娘唱的真的很不错？”纪明疏道，这一个两个都被吸引了过来。
小二十分自豪：“可不是嘛，雨霏姑娘是我们戏园里的台柱子，那嗓子可真真是妙极了。”
那可真是期待了。纪明疏笑笑，随手从盘子里叉起个芸豆卷，咬了一口。
随着台上的戏渐渐走向尾声，来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小姐，那《牡丹亭·游园惊梦》讲的是什么呀？”尾鸢问道。
台上的伶人一曲唱罢已经退场，四周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喝彩之声。
纪明疏耐心的替尾鸢解释道：“南安太守杜宝只生一女，取名丽娘。杜宝为了使女儿成为识书达理的女中楷模，并让她接受严格的封建家庭教育，特聘请老儒生陈最良教她读书。当那位老先生在迂腐地讲解《诗经》中那篇《关雎》的时候，杜丽娘从中恰恰读到了男女之间的自然感情，产生寻春之念。伴读的使女春香，偶而发现了杜府后的花园，并带领丽娘偷偷游了玩。”
“回屋后，丽娘因困乏倒头睡在了床上，不一会见一书生拿着柳枝来请她作诗，接着又将她抱至牡丹亭成就云雨之欢。待她一觉醒来，方知是南柯一梦。她为寻梦追到牡丹亭，却未见那书生，心中好不郁闷。梦境生灵活现，却寻梦不见、心头萦绕。隐情无处诉，痴心难轻抛，渐渐地这思恋成了心头病，最后药石无医竟然这样死去了。”
“金兵南侵，杜宝奉调镇守淮阳。行前，按丽娘遗言将其葬于后花园梅树之下，并建梅花观请石道姑照看。秀才柳梦梅也因访梦来到南安，寄居梅花观中。一日，梦梅去花园闲游，恰得丽娘春容画卷，并与魂灵相会，方知丽娘遭遇。丽娘精诚不散，魂游花园，再遇花仙，众神为其痴情所动，遂助丽娘还魂与柳梦梅结为永好。”
纪明疏说的有些口干，抿了口花茶润了润嗓子。
尾鸢有些感慨：“所幸是个美满的结局。”
纪明疏笑了笑，意味不明：“戏曲罢了。”
台上，仆役已经布好场景，《牡丹亭·游园惊梦》便是要开始了。
尾鸢不解，正欲张口询问详细，见纪明疏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也不再言语。
“雨霏姑娘！雨霏姑娘！”本该是安静的场合，偏偏有人出声，打破了这氛围。
柳英杰兴奋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冲着台上雨霏的挥了挥手。
纪明疏蹙眉，这人素质委实差了些。
万众瞩目，雨霏缓缓登上了戏台。
戏服色调清新淡雅，极浅的鹅黄色做底，上面绣着橙色的花朵与蝴蝶。脸上抹了艳丽的油彩，只露出那双妩媚明丽的眼睛，和艳红的嘴唇。她身段窈窕，确实有几分杜丽娘的模样。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雨霏开嗓，婉转动人，一唱三叹。
功深熔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水磨调流丽悠远，听之足以荡人。
“嫋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纪明疏合上扇子，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掌心，果然是台柱子，唱的着实醉人。
“杜丽娘”游览于家中的后花园，看见满庭春色却无人欣赏，以水袖半掩面，哀叹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砰——”
戏园子大门被猛地推开，沉醉在曲中的众人皆是一惊，从戏梦中清醒了过来。
他大爷的，纪明疏折扇敲在了桌上，怎的看个戏曲都不得安宁。
冲进来的是一群捕快，原本不满的众人，见此情景倒是惊慌失措起来。
“国丧期间，不得娶妻纳妾、不得应考、不得寻欢作乐。你们，居然敢在此地唱曲儿，怕是不想活了。来人，把这个园子给本官砸了！”
岂有此理，纪明疏怒从心起。国丧期至她皇姥姥那代便从三月更改为七日，这日子早该过了去了，哪由得这人胡说八道。
她凝目望去，顿住了。
打头阵的，不就是之前提到的扶风太守，柳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