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然没有放晴的趋势。
雨从空中落到房檐,又轻盈的一转,划起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向大地,瞬间又消失在潺潺的流水中。
纪明疏从小菌子手里接过了鸾鸠。
即使天色灰蒙,它的身上依然流淌着灿然的光泽,长羽顺滑柔软。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双灵灵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活泼依旧。
小菌子将它保护的很好。
“所以,先前死的那只,是被毒哑了的鸽子?”尾鸢有些难以置信。
小菌子点点头,道:“是啊。陛下命奴才准备了一只白鸽,再在鸽子羽毛上涂以七彩的染料,最后再将尾羽绑在鸽子的尾巴上,便大功告成。”
纪烨有些瞠目结舌:“还可以这么玩呢?”
小菌子接着解释道:“陛下吩咐,将鸾鹫交给奴才全程保管,所以直到到达寒山,奴才将鸾鹫交给陛下之前,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纪寻萧疑惑:“陛下又怎会知鸾鹫会出问题呢?”
问的好,但她纪明疏会告诉你,是因为上一世的她吃过一次亏吗?
当然不会。
于是她淡定的接过话道:“是小菌子发现宫中有奴才鬼鬼祟祟,朕便提前做了准备。”
这是她提前与小菌子商量好的。若是出了事,日后解释一律都归结到“是小菌子机敏,是小菌子发现”上。
小菌子点点头,默默接下了这口锅。
纪烨惊讶道:“陛下已经学会未雨绸缪了?”
纪明疏摸了摸鸾鹫绒绒的羽毛,干咳了两声:“哎,可不是嘛。”
“陛下,是时候了。”尾鸢提醒道。
这次是真的要放生了。
纪明疏抱着鸾鹫,独自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她捧着鸾鹫的时候,一掌之隔,能清晰的感觉到它的心脏在胸腔里面跳动,温暖而有力。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去吧。”她低声对着鸾鹫道,也不知是想对它说,还是对自己说。
她放开了束缚鸾鹫的手。
鸾鹫抖了抖翎羽,展开线条优美的翅膀。一声长鸣,清脆婉转,随即扇动翅膀,借着强风,翱翔于天际,带出七彩的光辉,直至不见。
“吾皇万岁万万岁!东麓永世长存!”
纪明疏回过头,看着空中滑落的万千银丝,久久无言。
这个事情并未结束。
……
天地晦盲,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泐佛庙却静谧肃穆,大师命弟子在寺院各处点上盏盏烛灯,远远的看上去,像是颠沛流离之人的安身之所,也像是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泐佛庙的几名弟子拎着烛灯,替纪明疏引亮前路。
她这是要去见她的皇叔,硕亲王。
门口把守的重兵替她打开了房门,便见硕亲王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因为她下了令,留硕亲王一条活路。
“都下去吧。”纪明疏道。
“陛下……”尾鸢很是犹豫。
“没事的。”她道,“若是有事,朕会叫你们。”
尾鸢再三确认硕亲王无法挣脱以后,不情不愿的从外面带上了门。
一时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纪明疏随意的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的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隐约能听见窗外呼呼作响的风,甚至掩盖了雨声。
诚如她早上所言,临近夜里,将起大风。
她一直不说话,硕亲王按奈不住,恶狠狠的开了口:“你不杀了我?”
纪明疏抬手,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朕留着皇叔一条命,是想问一问……”
她抬眼,道:“朕今日来寒山,是谁走漏了风声,将消息告诉了你?”
一片死寂。
他们之间不必寒暄,开门见山就好。
硕亲王仿佛是听到了很好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布这一出局,甚至将纪烨算计在内,难道不是你引了我过来?”
还……真不是。
纪烨是她叫来的不错,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上一世的缘故,她是不知道中途会杀出个硕亲王来的。
因为……以前她没想过对硕亲王赶尽杀绝。
上一世的结局,是魏封带领的人,与硕亲王拼杀到了最后一刻。他们是低估了硕亲王,这些年,他在北疆依靠着那些残留势力,韬光养晦,苦苦磨炼。俗话说,永远不要小看怀揣着必死决心的人所爆发的力量,他们连命都不要,还会有什么在乎的呢?最后虽然全军覆没,但是也折损了魏封不少人。
事后硕亲王被姜竞淅抓获,她没有选择杀了硕亲王,而是放了他一马。
她还记得当时对硕亲王说了这么一句:“母皇没有杀你,朕也不会。皇叔,好自为之。”
只怪当初年少不更事……
“皇叔,你替人做了靶子,你有必要替他隐瞒么?”纪明疏声音平静,“是谁指示你,从鸾鹫下手的?”
这背后的人可真是好毒的心思,若是鸾鹫出事,往大了说可直接上升到国家安定的问题,往小了说可以诋毁她不配做东麓的皇帝。若是这事散布出去,日子一长,她完全可以一步一步被流言蜚语击垮。
硕亲王并不回应。他目光盯着地板,像是打定了主意不会透露半句。
纪明疏道:“若是皇叔告诉朕,朕会让皇叔痛快的死,并且会好好埋葬那些跟随你的人。”
硕亲王猝然抬头,恶狠狠道:“你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纪明疏冷冷一笑:“恩赐?”
硕亲王开始挣扎了起来,似乎想挣脱缰绳:“你与你母亲一样!不,是纪家,所有人!都是薄情寡义,冷血无情!”
明明茶杯里面装着温热的茶水,暖的杯身也有了温度,但是纪明疏却感觉指尖是冰凉的。
她想起了死之前,纪明岚的嘲讽:“……你既然不信,又为何准备处死国师?皇姐也真是够绝,国师大人悉心教导你十二年,劳苦功高,你说处死就处死,帝皇纪家果真是……生来便是薄情寡义,冷血无情呢。”
说来也是可笑,说纪家薄情寡义、冷血无情的人,偏偏都冠名姓纪。一个说如此,另一个也说如此,纪明疏简直都怀疑,他们是串通好了的。
硕亲王忽然咧嘴一笑,分外诡异:“纪明疏,”他不称呼她为陛下,不承认她为君,他目中满是嘲讽:“纪家作孽太多,你的身边,必定潜藏着复仇之人……我杀不了你,但是他们一定会……”
“他们一定会!哈哈哈……”硕亲王大笑。
纪明疏淡定的又喝了一口茶。
“唔……”硕亲王笑到一半戛然而止,突然面露痛苦,表情狰狞,口齿不清的哇哇大叫。
他大爷的,纪明疏一惊,又是毒?!姜竞淅不是检查过了吗?!
硕亲王张口,鲜血大口大口的喷出,纪明疏定睛一看,原来是咬舌自尽了。
看来是死也不会吐露半句了。枉费她多留了他这么久,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套出来。
纪明疏起身,不再理会硕亲王的凄惨,拉开了房门。
冷风灌进衣袖,让她回复了几分清醒。
“回去宣告天下,硕亲王刺杀朕失败,于泐佛庙咬舌自尽。”
这世间,成王败寇,向来如此。